说到水瓜,没在里下河地区生活过的人一定不知道其为何物。
我曾试图用度娘找到水瓜的学名。百度里有水瓜这个名称,可是不用细看,就知道此水瓜非彼水瓜,两者差异极大,就像叫同一个名字的两个人,一个是男人,另一个是女人。找到跟水瓜看上去最像的是脆瓜,但经过比较,虽然它们外形很像,但口感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也许是生长区域太小的缘故,水瓜这个名称几乎不见于任何书刊,可谓名不经传,但它却是我身在他乡时最为想念的家乡美食。因为它只生长在家乡及家乡周边很小的范围内,味道又是独一无二的清甜,所以我认为,水瓜最能勾起我的乡愁。
水瓜有花皮的和青皮的两种。花皮的细长,淡绿的瓜皮上有不规则形状的深绿色的花纹;青皮的呈椭圆形,有点像流星锤,有瓜棱,全身都是淡绿色。青皮的还有一个名字叫海门瓜,我们家乡都这么叫,到底是不是这样写,我不能确定。如果这样写是对的,那么青皮的水瓜可能出自南通的海门,这就超出了里下河的范围。这些暂时无法考证,只能存疑了。两种瓜外形差异不小,却有着共同的名字,颇令人生疑,但两者都有着共同的口感,那就是清甜多汁,所以两种瓜用同一个名字也不算违拗。 水瓜的吃法有很多种,最普遍也是最好的吃法就是生吃,特别解渴解馋。 水瓜生长的季节恰到好处,夏天最热的时候,水瓜开始成熟。水瓜皮薄肉厚,水汁清甜饱满,而且皮质嫰滑清脆无渣,可以与瓜肉一起吃下去,没有去皮的麻烦。我们家乡夏天燥热,在口干舌燥之际来一角水瓜,可谓妙不可言。当然最过瘾的吃法还是一人独吃一只,大小一二斤的最为合适。洗净之后,用手轻轻一掰,分成两半,刮去瓜囊,一口下去,咔嚓一声,汁水飞溅,一块水瓜在口中经过牙舌的配合,瞬间变成凉爽清甜的汁水流进燥热干渴的喉咙,恰如久旱逢甘霖,那种感觉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爽。一只瓜下去,燥热尽消,浑身爽透,看着鼓起来的肚皮,用手拍拍,那种满足感无法用语言形容。水瓜的甜是一种清甜,淡淡的甜,一点也不浓烈,久吃不腻,恨不得一口气吃它几个才过瘾,只是肚皮太小,心雄力不足。
陪伴人们度过热浪翻滚的盛夏季节,进入初秋以后,瓜藤开始萎缩,瓜藤上也只剩下生长缓慢的瓜绺(不知用何字,只是音同,不过很可疑,家乡话离普通话相去甚远,即使在普通话话里找到近似的音,意思也大不相同)。待到立秋的时候,家乡有咬秋的习俗,所谓咬秋就是在立秋这一天一定要吃瓜,在我小的时候西瓜在农村很少见,于是在立秋那天水瓜更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除了生吃,凉拌也是不错的吃法。把瓜切成薄片,用少许盐稍稍腌渍一下,不用挤去水份,淋点香油酱油,吃起来爽脆咸甜,美不胜收,是一道不可多得的下饭下酒菜。近年来,这道菜还跟咸生姜甜蒜一起登上了茶桌。我们家乡有喝早茶的习惯,除了茶点以外,还要在桌上摆上各色小菜。初到我们家乡的外地人如果参加本地人请的早茶宴,面对一桌子的各色小菜,一定会惊掉下巴,心中不免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干啥?早上一起来就要喝酒吗?以前不登大雅之堂的盐油炒蚕豆和凉拌水瓜都成了亮眼的角色。尤其是水瓜,因为季节性特别强,如果在水瓜还没大量上市的情况下,在你的早茶桌上出现一碟凉拌水瓜,对客人来说肯定是一份惊喜。
我奶奶会做一道瓜饼。把水瓜用刀切成两瓣,去掉瓜囊,用五分硬币把瓜肉刮到盆里,刮下的瓜肉大多成了水,只有少量的瓜肉成了透明微绿的薄片。刮掉所有的瓜肉,瓜皮并没有浪费,我们兄妹三人分而食之,即使是皮,依然是清甜爽口。奶奶在瓜肉汁水里放上适量的面粉,再不用加任何调料,搅拌成粘稠的面糊。接着生火,把锅烧热,沿着锅边淋上油,用勺子舀了面糊摊在锅边上烙,一面熟了再翻身,待两边都熟了就出锅。刚出锅的瓜饼清香扑鼻,我们用筷子夹起饼子,顾不得烫嘴,急急的咬下去,烫得龇牙咧嘴却等不得饼子变凉。奶奶笑骂:有人跟你们抢吗?这么猴急!奶奶做的瓜饼软糯香甜,其味无穷,难于言表。更难得的是,这种瓜饼我只见过我奶奶做过,而且在我小的时候我奶奶每年都做。所以,除了瓜饼的味道,就是做瓜饼这件事也成为我对我奶奶独有的一个记忆,一份无法替代的永远的怀念。
水瓜好吃也不难栽种,但在我小的时候,在水瓜成熟的时节里也不是想吃就有得吃。那时还是大集体,家里虽然有点自留地,但没有人家会去栽种水瓜,原因很简单,长在地里留不住。但几乎人人爱吃的水瓜自然是不能少的,所以每个生产队都会在三面或四面环水的垛子上栽种水瓜,并派专人看守。在小时候的我看来,看守瓜田是最令人羨慕的工作。当然,瓜田也成为那些勇敢孩子的偷袭目标。瓜田大多在偏远的野外,但仍然有胆大的男孩夜里游过河去爬上垛子偷瓜,与看瓜人上演猫和老鼠的游戏,只是作为看瓜人的猫往往成为被戏弄的对象,因为一个看瓜人实在没法对付一群大胆顽皮的孩子。
好在瓜田够大,瓜也结得够多,偷瓜“贼”本领再高强也偷不了多少。成熟的瓜多了,生产队就会组织社员摘瓜,摘下的瓜堆成一座座小山,然后由专人把瓜分发给各家各户。每次分瓜,都是我和哥哥兴高采烈的抬回来的。
分田以后,水瓜就多了起来。那时每个农家都会种棉花,因为种棉花的收入高。人们把水瓜栽在棉花田里,待棉花长高的时候,也开始结瓜了,由于种瓜的人多,也没人偷了。在水瓜成熟的季节,妈妈下田拔棉花田里的草,回来时草袋子都特别沉,倒草的时候都会从里面滚出来几个大大的水瓜,虽然那时我已是一个回来过暑假的师范生,但我对妈妈沉甸甸的草袋依然充满期待。
成年以后我四处漂泊,我也难得在水瓜成熟的季节回到家乡,偶尔恰巧在那个季节回到家乡,总是要到市场上找寻水瓜。家乡种水瓜的人是越来越少,反而是城里有时还能一见其影。如果能够找到,内心的欢喜是无法形容的。
我已好多年没吃过水瓜了,但它那独有的清甜的味道,跟故乡那缥缈的人事一样,已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底,它总会在不经意间在我的心头泛起,淡淡的甜味中竟有了一丝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