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学校在城北,家在城南,每天放学我和阿涛都要经过金叶桥。
金叶桥架在翻腾的浈江上,连接起城南和城北。那时烟草厂和市政府都在城北,菜市场和三影塔广场在市政府周围,人们大多住在城南,因此每天太阳跑到西山旁时,桥上总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物。几个“做官的”总是挺着个大肚子,皮带松松地系在腰间,勾肩搭背,踱到城南的永康饭店去。还有县城中学的学生,骑着因为生锈而微微泛青的单车,见到我们的时候总是双手脱把,吹着口哨,耀武扬威,好像自己有多厉害似的。
太阳落下去一半,城北的方向,一辆三轮车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刘阿姨,刘阿姨!”阿涛在我身旁喊着,我顺着阿涛手指的方向看去。刘阿姨带着一顶小斗笠,却遮不住她乌黑的脸,略显臃肿的身躯随着她踩动脚踏的动作而上下抖动。身后的两根长甘蔗悬在她的头顶,阳光从西面照过来,在阿姨身上留下两条长影,像把她分成了两半似的。她踩着三轮车,眼睛却不时瞄向道旁来往的人流,嘴里叨着:“ 甘蔗甘蔗,5块钱半根。” 我和阿涛停下脚步,看看甘蔗,两眼放光,伸长了脖子,又转过身来,盯紧了城南的牌匾,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撞钟声从城南的钟楼乘着晚风飘来了,“咚,咚,咚,咚……”, 正好十七下。二姑的身影也如钟声一样,从牌匾旁闪现了出来。她枯黄的鬓角在余晖中泛着光,几根发丝飘在微风中,藏青色棉袄上两团厚厚的绒毛盖住了她的脸庞,一双狭长通红的眼睛镶入其中,带着一对泪涡。
她长得并不好看,但夕阳下二姑的身影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
阿涛比我壮实,还背着书包,但却跑得比我快。刺眼的阳光还蒙着我的双眼时,他已蹦到了二姑身旁,左手轻轻拉着二姑,一只手指向刘阿姨的三轮车。我追了上去,差点摔了一个趔趄。我重新站稳时,二姑和阿涛在我身前, 她一只手搭在阿涛的肩上,又拍了拍我的头发。
“从学校放学回来呀。”
我们点了点头,阿涛望着甘蔗,拉了拉二姑的衣角。
“快回家吧,晚饭已经做好了啊。“
二姑又拍了拍身边的阿涛:“你也是呀,刚才你妈还问你在不在小何家。“
汗珠爬满了阿涛的脸庞。
二姑向前望去,看到了刘阿姨,嘴角弯成了月牙儿。刘阿姨也笑了起来,把车停在了道旁。
“这么晚收摊呀。”
“今天生意不好做啊。
“还卖吗现在 。“
二姑挑了挑裤旁的棉线,摸了摸口袋
"当然卖呀,要不要给两个孩子买一根."
刘阿姨在红色T恤上擦了擦油腻的手,刮了刮我的鼻头。
甘蔗上的泥沾到了我的脸上,这种痒痒的感觉让我很难受,像用狗尾巴草挠似的,我抬起灰灰的衣袖,拂去泥土,没想到一颗颗不听话的灰尘冲进鼻腔。我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时我晕头转向,脚也站不稳了。
“呦,这孩子。”
二姑戏谑到,一只手撑了撑我的后背。
刘阿姨皱了皱眉,关心道:“这孩子不会是感冒了吧。”
阿涛急了,挡在了我面前
“行了行了,别管他了,买甘蔗吧。“
“又吃甘蔗,不吃晚饭呀。”
二姑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两张皱皱的5元,递给刘阿姨。
“砍一根吧。“
“好勒,”刘阿姨从背后抽出了一根长长的甘蔗,从车旁的刀鞘中拉出一把大刀。刀起刀落,褐色的甘蔗皮铺满了三轮车周围的地面,长长的甘蔗被砍成了两段,一段给阿涛,一段给我。晶莹剔透的果肉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我们接过甘蔗,咬一口,甘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
二姑在和刘阿姨聊八卦。我和阿涛坐在人行道的阶梯旁,嚼着手中的甘蔗,太阳渐渐坠入西山,一朵朵烈焰般的木棉花如羽毛球一般落入浈江, 激起水花,又回归平静,人声鼎沸中,飘渺的钟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