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剑带着一小队骑兵傍晚回到奉天,他先去见了这次围剿行动的总指挥官三木司令官,向他汇报了战况,请求后勤补给弹药物资和粮食。三木听完汇报不置可否,阴沉着一张驴脸,看来对战况不太满意。不过还是在申请后勤补给的文件上签了字。
刘剑带着文件去大本营后勤仓库领物资,同时还要申请汽车运输,交接物资、验收、装车。一路上他看到满载物资蒙着帆布的大卡车一辆接着一辆,足足有二十几辆之多。这是往哪里去呢?仓库门口的高站上,一个管理人员手拿物资清单正在清算数量,有两个日本军官在和他说着什么。那个管理员戴着日本军帽,穿的却是伪军军服,看样子是个中国人。两个日本军官转身走开了,那个管理员还在低头算计着什么。
趁他全神贯注心无旁鹜,没有心理戒备的时候,刘剑突然问了句,“军车往哪开?”
“茧场!”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抬头一看,是个中国人。“你谁呀?”
刘剑陪着笑说,“我是来领取战备物质的。”那人看了看刘剑肩章上
的军衔,级别比自己高一级。便不再说什么,随手接过刘剑手中的物质清单审视着。
刘剑很兴奋,无意之中得到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在抗联活动的地区西边埋伏着日军的重兵。赵本梁在东、南、北三个方向布置了三路重兵,西面只有少量部队,目的就是为了让抗联部队产生错觉,引诱抗联部队从西边突围,进入日军布好的“口袋”,即使不能全歼,也一定会大伤元气,失去战斗力。他必须马上把这个情报送出去。
他拿了十块大洋交给随行的骑兵排长,让他带弟兄们找个饭店好好吃一顿,然后回来验货装车,自己要去赵本梁家通知少夫人准备明天出行的东西,那个排长眉开眼笑地满口答应了。
刘剑出了后勤仓库,上大街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小河沿”而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是最热闹的时候。
红男绿女,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有穿长衫的,也有穿西装的,有穿旗袍的,也有穿粗布大褂的。临街饭店的楼上窗户开着,传来一阵阵猜拳吆喝的声音伴随着酒肉混合的味道。道路两旁的胡同口,一些打扮妖艳的女人穿着大开岔的旗袍,有意地露出雪白的大腿,嗲声嗲气地招揽行人。一阵风吹过送来一阵阵难闻的低廉的脂粉和雪花膏的味道。临街墙上到处贴着卖“仁丹”的广告,还有其他的各色广告。上面画着浓装艳抹,搔首弄姿的女人。还有随处可见的大烟馆、赌馆、妓院,更有衣不蔽体、满脸污垢,伸手乞讨的或老或小的乞丐,三五成群,拦住过往行人乞讨。
小贩们用被生活的苦涩浸透的声音在叫卖,充满了无奈和无助。
“糖葫芦,不粘牙,粘牙不要钱!”
“包子,新出锅的热乎大包子,皮薄馅厚,俩子儿一个。”
“鸡肉馅馄饨,俩子儿一碗,趁热吃吧!”
“看我的菜刀,杀鸡不见血!吹毛立刃,胜过杨志宝刀!”
各种声音,各种颜色,各种味道,会成一个乌七八糟的大闹市。在无耻地展示和辛辣讽刺着这个畸形繁荣的病态的社会。
刘剑无心看这些,在一个门口树着“春风茶馆”的牌匾前,叫车夫停下了车子,付过车钱后,迈步进了屋子。
茶馆里有十几张八仙桌子,桌子四面的凳子上大部份坐满了。客人们有的在嗑瓜子,有的在喝茶,有的闭着眼听说书。最里边正中央是一个舞台,台上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清瘦的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说书。说的是《说唐演义》,正讲到“第一条好汉李元霸锤震宇文成都”一节,眉飞色舞。台下的听众不时叫好。场子里不时地穿行着卖糖果瓜子,卖烟卷的,端茶送水的。
刘剑看了看四周,只有左边最后一张桌子是空着的。他坐了下来,用食指关节叩了三下桌面,一个送茶水的伙计走了过来。
“先生,用点儿什么?”
“有今年的新茶毛尖吗?”“有,”“有明前毛尖吗?”“没有,只有雨前毛尖。”“是扬子江心水吗?”“那倒不是,却是蒙山顶上茶。”“好吧!要一壶双盏。”
伙计点点头,“明白,先生稍等,马上就好。”
伙计去后不到一刻钟,来了一人礼帽长衫,身材高挑,来到刘剑面前坐了下来,摘掉帽子,来人正是刘剑的上线张平同志。
“急着见我有什么事?”“两个情报:一是我这次回来是运粮食弹药,有十辆卡车,走萨尔浒那条路。二是有二十几辆卡车满载物资运往北溪和茧场。”
张平略沉吟了一下,“刘剑同志,你提供的这两个情报太及时了!我们队伍现在最缺的是粮食和弹药,后一条情报可以帮助抗联弄清敌人的战略意图,我马上想办法派人把这两个情报送给杨司令。”
停了一下,又接着说:“赵本梁屡次失败,已经失去了日本人的信任,这次围剿动用所有的机动部队,花了这么大代价,如果再失败,日本人会彻底放弃这条无用的丧家犬。你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了,再待下去作用不大,你找个机会抽身退出来,准备接受新的任务。”
“我把这趟军火物资送到地方,我就撤,现在撤的话,会引起敌人怀疑,影响后面的行动。”
“好吧!你回来后还在这儿接头。”
刘剑从“春风”茶馆出来后,直奔“春日町”赵本梁的私宅,他心中放不下哥哥得欣的事。好几天过去了,不知肖天仙打听到消息没有。
黄包车夫跑得很快,能听见他稳健而轻快的“沙沙”的脚步声,。不到一顿饭时间便到了。刘剑付了车钱,迫不及待地敲响门上的铁环。
开门的是丫环秋菊,一见是刘剑回来了,拍着手道:“刘副官,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有什么事吗?”秋菊没回答,径直在前引路,一直进了房才回转过身来,刘剑看见她清秀的脸上掛着晶莹的泪珠。
“怎么了?秋菊,夫人呢?”
“夫人她……她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
“你慢点儿说,从头一点点儿说,我走后发生什么事了?”
秋菊这才擦了擦眼泪,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了一遍。
刘剑当天晚上跟赵本梁走后,第二天一早,肖玉仙便把她所有的积蓄和值钱的首饰等全拿了出来,还带了几张赵本梁的名片,等她中午回来时连耳环、戒指、手镯都不见了。回来后饭也不吃就呆呆地坐着。第三天早上,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给秋菊留下一句话,一张纸条后便身着便装离家走了,好几天了,至今没有消息。
“她走前说什么了?”
“她让我转告你:你的事她办完了,姐弟缘份已尽,今生就是这样,来世再见吧!”
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两句话:
“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东风舞鹧鸪。”
刘剑明白了,肖玉仙出家了。
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她倾尽所有,毫不犹豫的舍弃了锦衣玉食的优裕生活,甚至冒着坐牢杀头的危险,去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她是在用行动向心爱的人表白自己的真情。
刘剑知道,二哥得欣是得救了,但肖玉仙这份情债,他今生今世是偿还不清了!
“秋菊,别再等了!你家夫人不会再回来了。你也快点儿离开,寻找自己的生路去吧!你家老爷回来你就没有活路了!”
嘱咐完秋菊后,刘剑马上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没有一丝可留恋的了。
这个地方叫苇子峪,有三、五百户人家,距奉天不到三百里路,是奉天城通往北溪、桓仁的必经之路,是一个比较大的镇子。过往的客商往往在此打尖住店,因此镇子上也有好几家旅店和饭馆,还有那个年代最常见的大车店,大通铺能睡十几二十几个人的那种。
刘剑和警卫排长赵大虎等十几个人押运军火物质,从城东奔抚顺,走萨尔浒,然后奔新宾苇子峪,经大四平镇,然后到达桓仁八里甸子镇。汽车足足开了五个多小时,到达苇子峪时天已过午。赵大虎和伪军们嚷嚷着饿了,要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
苇子峪的镇子西面,通向镇子里的公路上设了关卡,有二个日本兵、四个伪军在盘查过往行人。刘剑拿出通行证,一个伪军士兵检查完毕,吩咐搬开“拒马”放行。车队开进镇里,在一个叫“仙客来”的饭店门口停了下来。一个伙计满脸带笑迎了出来,“军爷,我们这儿是这个镇子上最大的饭店,有上好的美酒,地道的山珍,军爷里边请,有单间雅座。”
刘剑盯着那伙计看了看,“弟兄们,就是这里吧!不往前走了。”
伙计对刘剑说道,“车队可以停在旁边大车店的院子里,有人看护,很安全的。军爷们可以放心。”
“仙客来”是普通的青砖青瓦的古香古色的平房,房间里面却十分宽敞。里边摆着十几张桌子,虽然已经过了中午,但食客们还是不少。有猜拳行令的,有闷头灌酒的,有高谈阔论的,场面很热闹。再往里边走便是一个个的单间。
进得门来正中央一个大圆桌,能坐十几人。刘剑一行人占了两个单间。伙计让他们点菜,刘剑手一摆,“不用问,有好吃的尽管上来,要快!”
要说这“仙客来”还真不含糊,不到一刻钟先上来八个凉菜,让他们先就着凉菜喝酒,接着是八个热菜,主食是又甜又软的“牛舌头饼”。伪军们把大枪靠在墙角,脱下上衣,解开裤带,海量吃喝,满嘴流油,满头大汗。
吃饱喝足,也该上路了。先前的那个伙计又带了一个人,俩人一掀门帘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军爷们,吃好了吗?给你们找个地儿休息吧!”
“不用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那我要是硬留下你们呢?”还是那么笑嘻嘻地。
一听这话不对头,赵大虎“唰”地掏出手枪,刚刚对准那伙计,一根筷子不偏不倚准准插进了枪管。旁边一个伪军趁人不注意,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抬手便刺,旁边另一个伙计伸出食指和中指,仅用两指便牢牢夹住了那匕首,那伪军便刺不下去。伙计一翻手腕“啪”一声脆响,那匕首已断成两截。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那些伪军大都土匪出身,久闯江湖,身上也都有些功夫,刚才两个伙计露了两手,伪军们便都老实了。知道和人家相差太远。若不是人家手下留情,小命早就没了。于是便乖乖地听从吩咐。解除了武装到旁边大车店里“休息”去了。
伪军们心里明镜儿似的:中了抗联的计了!整个苇子峪都被他们控制了。包括饭店里的伙计客人、还有镇子口盘查过往行人的卡子上的鬼子和伪军全是抗联假扮的。
刘剑也和他们一起被押送到大车店的大通铺的房间里。他对着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伪军们说:“咱哥们儿这是走了狗屎运了。不过不要紧,他们既然没杀咱们,咱们就有机会,大伙儿留点儿心,瞅准机会咱们逃出去。”
赵大虎看了看院子里,中间停的是汽车,左边是仓库存放杂物的地方,右边是一排马厩,里边拴着十几匹战马,四周是木栅,一人多高。房后不远就是木栅,再往后就是人家,稍远一点儿就进山了。房子四周都有哨兵把守,想逃出去不容易。赵大虎是赵本梁远房姪子,是赵本梁亲信,赵本梁让赵大虎跟刘剑回奉天运军火物资,本身就有监督刘剑的意思。这一点刘剑心里很明白。不过这样也好,有些话倒不用刘剑多费口舌。
赵大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汽车上的物质被人卸下来运走。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在指挥着现场行动,来往的人称他“杨司令”。不到两小时,汽车被卸完了。
天色黑了下来,有人给他们送来了晚饭,是玉米面的饼子,白菜豆腐汤。吃过饭后,他们开始计划怎么样逃跑。呛呛了好一阵子也没有个准主意。外面哨兵听见屋里有动静,喊了一嗓子后,屋子里才静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看看到了半夜,虽然已快到夏天,但山区的夜晚还是很凉。门口的两个哨兵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小声地说着话。过了一会儿院子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口令!”“东进!回令!!”“抗日!”
透过窗上的玻璃,借着星光,影影绰绰看见大门口进来一个人。赵大虎忙小声喊刘剑,“快看,来人了!”刘剑也把脸贴在玻璃上向院子里望去。
来人低声问哨兵:“那些伪军怎么样了?”
“这会儿没了动静,看样子都睡了!”
赵大虎把耳朵贴近窗户仔细听着。虽然声音很小,但更深夜静的还是能听清来人说的话。他全神贯注地生怕漏掉了什么。
“杨司令命我们明天一大早出发,你们要作好准备。”
“准备什么?”
“把他们处理了!”
“怎么处理!”
“还用得着问吗?这还不明白?”
“就我们俩忙活不过来。”
“天亮前我派人来协助你们俩。处理完后你们马上归队。部队准备向南突围!到凤城去!”
赵大虎心中暗暗记住了。哨兵隔窗户往屋里看了看,赵大虎急忙躺下。
那人走后又过了一会儿,只听一个哨兵说,“天快亮了吧?怎么还不来人呢?”
“你去催一催他们!让他们快点儿来。”另一个人说。
于是一个哨兵走出大门。留下的那个哨兵掏出一盒纸烟,点火吸烟。
刘剑低声对赵大虎说:“机会来了!”那些躺倒的伪军纷纷坐起身来。原来他们压根儿也没睡,听刘剑这么一说,悄悄地围拢了过来。赵大虎低声说:“刘副官,你说吧!怎么干?”
“一会儿我去干掉那个哨兵,把马厩里的马放出来,我骑马往镇外跑,吸引敌人注意力。你们从后面跑,往山上跑,一进山他们就没办法了!”
“好!就这么干!”
刘剑悄悄下地,蹑手蹑脚慢慢推开房门,那哨兵还背对着房门吸烟。刘剑抱住他头一拧,那哨兵软绵绵的随手倒了下来。刘剑到马厩解开缰绳,自己骑上一匹,冲出大门上了大道。十几匹马“稀里胡咙”紧跟着窜了出去。只听有人大喊,“俘虏逃跑了!快追呀!”“砰!砰!砰!”的枪声不断。
赵大虎一看好机会来了,马上领众人破𥦬而出,翻过后院木栅,向后山跑去。
“不好了!又有人逃跑了!快追呀!”
于是传来“咕咚咕咚”的杂乱的脚步声,枪声也在头顶划过。赵大虎等人什么也顾不上,没命的往山上跑。
这时,大车店门口站岗的被刘剑拧脖子的哨兵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说,“这老哥下手可真重!这脖子差点儿真被他拧断了!”
四下里埋伏的一群人走了出来,嘻嘻哈哈说笑着,一边还议论着:“这帮伪军弟兄胆子忒小了点儿,几句话就吓蒙了!”“让他们给咱当通讯员,给赵大脑袋报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