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来江南工作已整整十年了，辗转于江浙之间的日子里，每每于工作之余呆坐遐想，回忆旧日时光，像眼下这样，草草地吃过晚饭，一个人翻看闲书，不觉间夜深，听到窗外传来“噼啪”的水声，脑海中浮现出“帘外雨潺潺”的词句，到那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时，想到自己一个人多年漂泊在外客居他乡的处境，一丝淡淡的伤感悄然在胸口间弥漫开来，竟不能自已。

李白诗中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不错，我想当年那位慨叹“独自莫凭栏”的李后主所面对的江南烟雨，与我此刻面对的江南烟雨，应该是一样的令人愁肠百结心酸难言的，虽远隔了千年时空，却能一样的感同身受。

我从小就特别喜爱李后主的词，因为喜爱，所以特别关注有关于这位李后主的故事和传说，然后就缠着爸爸给我讲，讲这个人的年少轻狂，讲这个人的亡国之痛，讲这个人的傲世才华，讲这个人的凄惨结局。

从爸爸那里听来的和后来断断续续在书中看来的凑在一起，我脑海中便渐渐形成了一个血肉丰满的形象：一个多愁善感才华盖世的诗人，一个骈齿重瞳风流多情的帝王，一个最终连自己的江山和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亡国之君！

他的名字叫李煜，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南唐后主，这个名字在中国是否妇孺皆知我不敢说，但他最有名的那首词作的最后一句，我相信只要但凡认得几个字的中国人都应该很熟悉：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个丢了江山后自怨自艾的男人的感伤之作，虽然词句很美，但也不过就是一个失败的男人午夜梦回的叹息而已。

年少的我在心里如此评价。

2、时光荏苒间，当你由一个棱角分明个性十足的少年被渐渐打磨成为一个温柔慈悲平和冲淡的中年人的时候，你会忽然一下子明白：人这一生的穷通际遇，很多时候不是你自己能够决定的。

曾经富可敌国的胡雪岩晚境凄凉，曾经当过和尚要过饭的朱元璋后来成了一代开国皇帝，汉初位列王侯的名将韩信曾被淮阴市井羞辱于胯下，当年叱咤上海滩的流氓大亨黄金荣最后沦落成为扫大街的邋遢老头。

播弄这一切人间悲喜剧的那位爷，我们称之为老天爷，这位爷有权任性行事古怪，从不跟我辈凡人们打商量，所以也经常犯错，但你拿他没辙。

老天爷的古怪任性，在距今一千多年前的两个人身上表现得十分具体，这两个人，一个叫赵匡胤，一个叫李煜。

赵匡胤出生于军人家庭，据说少年时四处游荡，是个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与人赌博输打赢要，典型的小流氓品行，后来有一天得高人指点投了军，由于他身形高大又会几下拳脚枪棒（据说三十二式太祖长拳就是他创的。），敢打敢拼不要命，从此在乱世之中咸鱼翻身平步青云，直至后来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做了皇帝，然后东征西讨戡定天下，结束了五代十国的纷争局面，创立了大宋朝，国运三百多年，他本人也成了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开国皇帝之一：宋太祖。

李煜比赵匡胤迟生了十年，然而一出生就是在帝王之家，而且长相奇特，骈齿重瞳，据说此乃帝王之相，可他天生不喜欢与人勾心斗角搞权谋欺诈的帝王之术，而是风流蕴藉雅好文章棋乐，倒是个做诗人的好胚子。这也正是他一生悲剧命运的根源。做了几年皇帝，正经事没做几件，倒是写了不少诗词，直至被赵匡胤大兵压境时不得不肉袒出降作了俘虏，被送到京师后软禁起来，又过了几年惶惶不可终日的苦日子，最后在宋太祖死后被宋太宗赵光义赐毒酒酖杀。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从小生活在帝王之家，活了快四十年，整日面对的都是凤阁龙楼玉树琼枝，哪里见识过刀兵血火的惨烈场景？等到有一天被人掳去作了阶下囚，腰瘦鬓白形容憔悴，回忆起辞别宗庙时的狼狈情形，那时节耳中听着乐坊间传出的别离时的音乐，眼中看着惶恐无措的美丽宫娥，却唯有以泪洗面而已！

这就是老天爷赐给李煜的命运，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崇祯皇帝煤山自缢前打算杀掉后宫的所有嫔妃公主时，用剑指着自己的女儿长平公主所问的那句话：

“你为什么要出生在帝王家呢？”

我相信在李煜那只活了四十二年的一生中，他一定曾经在心中无数次的这样问过他自己。

3、无论在古代还是今天，关于青春，都只有两个主旋律：梦想和爱情。不是缺一不可，而是少了其中任何一个，那种青春都不完整。

有些人埋头于实现梦想而忽视了爱情，有些人醉心于拥抱爱情而忘记了梦想，结局几乎是毫无例外的伴随着遗憾。

在李煜这里，青春只与声色犬马相关，理想与抱负，被荒唐的享乐淹没了。或者说，他的梦想与现实是错位的，他本来只想做一个出色的文人，而不是合格的皇帝。上天对他的惩罚是残忍的，但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也是合理的。

李煜的一生，经历了两次爱情。

第一次，是十八岁时迎娶的周娥皇，史称大周后，不仅天姿国色，而且歌舞文采艳压当时，据说她曾跟李煜一起把自安史之乱后业已失传的唐明皇所作的《霓裳羽衣曲》残本重新补齐，经一番匠心独运的整理，更加清越动听，然后教给宫娥们演练，她则与李煜一起琴瑟相和好不逍遥！当日情景，可以从李煜的那一首《玉楼春》中窥见一二：

“晩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栏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晚妆过后的嫔娥们肌肤胜雪鱼贯而入，笙箫之声直飘至水天相交的远方，《霓裳羽衣曲》演奏了一遍又一遍，香屑随风，沉醉其中的人拍着栏杆应和着悠扬的节拍，夜阑归去时犹自沉浸在回味之中，因而传令不举烛火，马蹄踏月，意兴无限。

美人如斯，不唯多才多艺，更兼无限风情，真真爱煞了我们这位多情的李后主，且看他是如何用他的生花妙笔来描写这位佳人的：

“晓妆初过，沈擅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

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这首《一斛珠》，应该算是古往今来描写青年男女之间调情的词句中最生动传神的了。一句“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写尽了闺阁之内的旖旎风情，把小妇人酒后挑逗情郎的憨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哎，“此福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享！”

我想当时抹着颊间香唾扑向佳人的李煜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种欢娱可能要用加倍的痛苦和煎熬来偿还吧？

天妒红颜，好景不长，结婚十年后的七夕，李煜生日，当他与大周后一番宴饮狂欢后，大周后竟一病不起，为了让她宽心，李煜传旨召来了她的父母和次女进宫探视，不想这一来，竟又惹出了一场风流孽债！

娥皇的这个妹妹比娥皇小十四岁，当日年方十五，却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若天仙，其娇艳动人处比其姊更胜三分！

于是就有了李煜的第二次爱情。于是就有了周娥皇至死面不外向的传说。为何面不外向？因为她不肯去看自己十年恩爱的丈夫与一奶同胞的亲妹妹对她的背叛！至死不肯转面，就是至死也不原谅！

周娥皇死时只有二十九岁，太年轻，想不通“世上新人换旧人”这句话对于好色的男人们来讲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无法打破的魔咒，真正坐怀不乱的奇男子伟丈夫大抵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可怜风华绝代才艺超群的周娥皇，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就这样香消玉殒！“秾丽今何在？飘零事已空。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尽管李后主在她去世后百般悼念，却终究已于事无补。

其实她也该庆幸自己走得早，省却了许多烦恼，否则，命运加诸在她妹妹身上的奇耻大辱也极有可能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4、“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这首《菩萨蛮》，可能是中国正统诗词中最为香艳撩人的艳情词了，是李煜描写他与周娥皇的妹妹背着病中的周娥皇偷情时的情景，其狎昵动人处，不知令古往今来的多少情种为之心如鹿撞神魂颠倒：花影月光中似有轻雾笼罩，可趁此良时去和情郎幽会，为怕被人发现，提着绣鞋只穿着一对袜子悄悄跑出来。画堂南畔是幽会的地点，扑入情郎怀中的美人因为紧张害怕和心情激动而颤作一团，软语款款地诉说着自己为了出来见上情郎一面有多么的难，要让情郎倾尽所有的温存手段来加以报答。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泛滥开来的情欲如滔滔洪水冲决了世俗礼教的堤坊，又似烧天大火把一切阻碍尽数化成灰烬。

有什么办法呢？美人如玉，情窦初开，君王多情，痴缠乱打，又一出姐夫戏小姨的香艳曲目上演，怪只怪造化小儿翻来覆去乱点鸳鸯毫无定据！

周娥皇本已病重，见到妹妹后只问了一句：“汝何日来（你什么时候来的）？”而妹妹也只对了一句：“既数日矣（已经好几天了）。”一切便都明白了，周娥皇愤然转过身去，至死面不外向。

公元九六七年，周娥皇死后三年，其妹妹被李煜立为后，史称小周后。

大周后可怜，这位小周后的命运比其姐姐大周后还要更加可怜。本以为嫁得如意郎君从此母仪天下了，可以风风光光的与心上人白头偕老，却没想到命运已经在她身后悄悄地露出了狰狞的笑脸。

在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后，公元九七五年，宋太祖赵匡胤铁骑南来，一路摧枯拉朽，不仅踏碎了江南的城关，也踏碎了李煜与小周后长相厮守的春梦！尽管李煜再三陈情说自己愿意纳贡称臣，希望赵匡胤手下留情让他偏安一隅做个“江南国主”，可是我们这位赵爷虽然文釆粗陋，治国安邦却绝不是像李煜一样的懦弱糊涂，只回了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九百七十四年后，中华大地上的另一位开国英主同样指挥军队准备渡江攻打南京，此时西方某大国向他建议划江而治不要再打下去，他的回答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然后发动大军兵临金陵城下，没奈何，没有勇气杀身成仁的李煜只好带着他的小周后肉袒出降，作了俘虏。

只有失去以后，你才会深切地体会到你曾经拥有过的东西是多么可贵，尤其当你失去的是你生命中最为重要、最为根本的东西时，那种疼痛，才会彻骨、才会令你肝肠寸断。身为帝王，江山就是你最最根本的东西，你的荣华富贵、你的红粉佳人、你曾拥有的一切一切都是得自于它，可你却把它拱手送人了！你自己如今沦为阶下之囚，任人践踏嘲笑，而且那些践踏嘲笑你的人，都是当初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之为伍的粗鄙寒伧的莽夫贱民，这又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啊！

初为臣虏时的处境已是不堪，更不堪的还在后面！

那时候宋太祖赵匡胤刚刚吞并了后蜀，后蜀主孟昶身边有一位绝代美人，号“花蕊夫人”，工颦解媚才色双绝，曾写下过“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名句，那宋太祖看在眼中馋在心内，假意设宴召孟昶饮酒，孟昶回寝后竟害了“怪病”一命呜呼，那美人自然也就成了太祖皇帝的新宠，太祖心心念念全在这位新人身上，因此当小周后与李煜被俘至汴京后，那宋太祖竟未留意到这个同样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哎，也算侥幸，小周后逃过一劫，李煜也幸未招致杀身之祸，得以稍延岁月。而更应该庆幸的是我们这些后世的人，我们因此才没错过《虞美人》、《浪淘沙》、《乌夜啼》、《破阵子》等千古名句，那才是李煜一生当中最辉煌的成就啊！

我常常觉得，李煜，他就是生于乱世之中的一朵名贵的花，一朵瑰丽无匹却不幸惨遭乱世风雨摧残的花。那时的李煜，常常失魂落魄地徘徊中庭望月长叹，在无人处，想起旧日之繁华，反观今日之凄惨，不免落下他的几滴“胭脂泪”：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据说当宋太祖读到包括这首《乌夜啼》在内的李煜那一时期的诗词的时候，这位一代英主冷笑了一声，对群臣评价道：“李煜若以作诗词功夫治国家，岂为我所俘也！”

九百多年后的一位被称作“中国言情小说鼻祖”的作家读了这首词后，把之前用过的所有笔名全部弃置不用，从此一生只用一个笔名：张恨水。

5、司马迁曾在他那篇著名的《报任安书》中详细列举了在封建社会里作为一个体面的男人所难以容忍的种种屈辱：“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

我们这位受过腐刑的太史公爷考虑得可谓周全，可是他还是遗漏了一种对于男人来讲也许更加屈辱到无以复加的污辱，那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被自己视为无暇白璧的心爱女人被比自己污浊百倍的男人强行凌辱、践踏。

这种厄运终于降临到了李煜头上。

对李煜来讲，亡国降敌已辱及先人，肉袒出降已辱及自身，笑脸事敌已辱及理色，被太祖皇帝几番嘲讽已辱及辞令，其次“关木索”、“婴金铁”等项也已尝过，除了被杖击鞭笞、剔除毛发、毁肌肤断肢体以及阉割为废人的腐刑，他已把司马迁所述的种种屈辱尝了个遍，所受的侮辱已令他所有的尊严全部被践踏于尘埃之中了。就算这样，老天爷还是不肯轻易放过他，还要把他生命之中的最后一件珍宝夺走、毁灭，而这，也许是他生命当中硕果仅存的一丝温暖和希望了。

公元九七六年，宋代宫廷之中最诡异、最离奇的一幕上演，历史上把这一段公案称为“烛影斧声”，：原来那年孟冬，宋太祖赵匡胤随处游幸，至其弟赵光义的晋王府上与弟弟宴饮了一番，回来后旧疾复发，一病不起，朝政均由赵光义一人把持。这一晚天方大雪，赵光义入内探望太祖病情，屏退左右，然后内侍等在外面看到赵光义烛光中的身影逡巡避让，继而响起斧声，不久，赵光义奔出，传呼内侍命请皇后皇子速来，然而等众人赶到病榻之前时，我们这位纵横一世的一代开国英主宋太祖竟已离奇暴毙一命呜呼。

为何屏退左右？为何会有斧声？宋太祖到底是怎么死的？千秋公案，史家多所讳言。私下揣测，前有“金匮之盟”，后有“斧声烛影”，嫌疑最大者，无疑就是这位最大的受益者：宋太宗赵光义。为什么宋史对太祖之死多所讳言？原因很简单，赵匡胤死后，赵光义兄终弟及做了皇帝，史官谁敢乱说？

说起这位宋太宗赵光义，我实在对此人毫无好感，甚至有几分憎恶。前有弑兄夺位嫌疑，又有遣杀弟侄之卑劣，为争皇位，这也可以理解，可是他后面的所做所为，实在有点为人不齿。最可恨的有两件事：其一，是他征辽之时派杨业杨令公为潘美副帅，老令公孤军深入陈家谷血战被擒，杀身成仁，而潘美则按兵不动不予援助，有一种说法认为潘美是受了这位宋太宗的密令才不肯出兵的，我个人比较倾信于此说。因为杨业乃北汉降将，当日北汉主刘继元已归附，独有此人金甲银鍪立于城头高声大呼：“主子降宋，我却不降，愿与宋军拼个死活！”真是忠勇无双世所罕见，后得刘继元百般安抚才肯归顺，降宋后又屡立战功，在军中声威卓著，赵光义深恐其存有异心且功高盖主，异日再来一个“陈桥兵变”，何人可敌？不若命他率一旅之师拼死冲杀，胜固可喜，败了，哼哼，正好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而后世演义之中多称潘美（即潘仁美）嫉妒杨业军功，故意不发救兵。对此，我不敢苟同，稍识宋史的人都知道，潘美为宋初名将，随宋太祖东征西讨平定天下，立了无数汗马功劳，绝非贪生怕死之徒。何况，此番征辽，他为主帅，杨令公是副帅，杨令公胜等于是他胜，论功行赏他也要排在杨令公前面，何来嫉恨之说？杨令公之死，首罪应是宋太宗！而自此役之后，宋室再无良将可对抗强辽，在与辽国的多番对峙中屡处劣势，几代之后，更是被金国铁骑欺凌，太祖雄风荡然无存，这也实在是宋太宗咎由自取！

其二，就是这位宋太宗对李煜的小周后所行的卑劣无耻之事，迹近牲畜，枉为一朝天子！这个赵光义其实早就觊觎小周后之美貌，只是太祖在日还多所隐忍，太祖一殁，他马上露出原形，命人召小周后入宫，然后趁着酒劲多次强幸小周后，还命画师将他“临幸”的过程画成图。强奸不算，还要画成春宫图留着自己慢慢赏玩！这行径，很多专业流氓可能都要自叹不如吧！

而得知这一切后的李煜，除了听小周后哭骂自己无能外，却木讷无言，反而劝小周后小声一点，免得被外面的人听到。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这个男人，真是窝囊到了家，心爱的女人受此奇耻大辱，他竟然一句怨恨的话都不讲，只是一个人独上西楼顾影自怜，任那一丝一丝的离愁和悲苦在胸口间反复的缠绕、缠绕，把一颗高贵的心缠成了茧，化作了蛹，谁知道呢？也许终究会有那么一天，你们将看到从这颗心中破茧而出的，会是一只怎样烛照夜空、美艳千古的蝴蝶！

6、“生，还是死，这是个问题。究竟哪样更高贵：去忍受那狂暴的命运无情的摧残，还是挺身去反抗那无边的烦恼，把它扫一个干净？”这是比李煜晚五六百年的西方文豪莎士比亚最著名的戏剧《哈姆雷特》中的一段台词，自问世之日起就被世界各地的人们反复引用。

已经归为臣虏的李煜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江山已失，社禝不再，美人遭辱，倍受凌虐，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是选择屈辱的活下去还是选择有尊严的死去了。有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可是在某些特殊的情境里，生，真的要比死更加艰难千百倍。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悔恨，如影随形，故国往事，桩桩件件，如万蚁啮心。早知如此，当日便拼死一搏，无论对故国还是对红颜，庶几无愧。这时期李煜的诗词，一扫前期的绮靡艳丽，虽仍绰约凄婉，但却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沉郁苍凉。

像李煜彼时的处境，活着，就意味着无休止的屈辱和折磨，死，反而相对来讲要容易得多。李煜到底是贪生怕死才苟延残喘还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而有所不甘？司马迁早在千年以前就替他给出了答案：“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李煜是一个丢了江山的皇帝，是一个无能到自己的女人给人睡了都不敢声张的男人，但是千年以降，他被无数喜爱文学喜爱宋词的人奉为“千古词帝”，他的词，推动了整个宋词的发展，是中华文化史上拥有最夺目光华的一颗明珠。而他最为世人称道的几首词作，几乎全是写成于亡国之后成为臣虏的三年之中，我想，这应该就是李煜不肯仓猝就死的原因吧！他要让后世之人晓得：古往今来有数不清的皇帝，而他李煜，却只有一个！

赵光义并不知道李煜彼时的心理状态，所以派前南唐学士徐铉来探视李煜，一窥动静。这是典型的作贼心虚，强行侮辱了人家的老婆，所以很想知道人家会不会记恨他！李煜见了徐铉，拉着昔日的臣子的手，大哭着说：“当初我错杀潘佑、李平，悔之不已！”李煜见到旧臣，完全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真情：如不错杀忠臣良将，与宋师背水一战，即令落败身死，也不致有今日之辱！哎！如此天真不加遮掩，也难怪会招致杀身之祸！徐铉诚惶诚恐地告退，转过身去又诚惶诚恐地将李煜的一言一行如实禀告给宋太宗。

七夕夜，李煜生日，小周后强作笑颜，在小楼设宴为李煜贺寿。李煜怀内揽着佳人，口中饮着美酒，耳畔听得管弦声声，心头涌起件件往事，秦淮故国的雕栏玉砌、美人笙歌全部在脑海中复活。李煜含泪而笑，酒至酣处，令人备下笔墨，挥毫写下了那一首传承千古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写就之后的墨迹估计还没干，这首充满对故国无限留恋之情的词作就被宋太宗的耳目呈给了宋太宗，宋太宗读罢勃然大怒，于是就在李煜与小周后的宴会即将酒阑人散之际，沉沉的夜色下，从宋宫中急急走出几名内侍，手捧着一壶宋太宗调制的牵机药酒（据说喝此酒而死的人死后会头脚相接，状如牵机。）和一纸圣谕，驱车赶往“违命侯”李煜的府邸。……

李煜走了，走的时候只有四十二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应有所作为的年纪。每次读到这结局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心有不忍，甚至不愿意去想像他死时的情状。是啊，英雄末路，美人迟暮，都是最令人伤感的，李煜虽算不上英雄，但在词的世界里，他绝对是个人杰。

不信你去回味一下他的词作，像我此刻这样，面对着江南的迷濛烟雨，回想起生命中诀别过的那些美好曾经，你会觉得，只有他，能把你五内间郁结的情绪表达得最贴切、最透彻：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本篇故事，并非全部出自正史，乃杂采稗官野史、民间传说敷衍而成。小子无知，直抒胸臆而已。知我罪我，其惟春秋！谨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