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第二十二章
罗晋上班后第一次回家是在一个月之后。八月初的柳林，依旧热浪凶猛，比起枣林山区的清凉，这里多多少少让罗晋有些倦怠。他突然萌发出让刘缈跟着他一起去枣林的念头。可仔细想来这片地方终究不能够长存。
罗晋回家后，房间里格外整齐洁净，像是刘缈今早走时特意收拾过的一般。
这样的整齐突然让罗晋心里泛起一阵酸意。他吸了吸鼻子，走到饭桌前，看到几本书，一个笔记本，一个笔筒。他走后，刘缈连吃饭的变得将就，自然用不着饭桌了。饭桌变成书桌之后，她把它移到靠窗的位置，每天下班回来坐在这里，看看书，发发呆，对着夜空伤伤神，似乎有时一个人，一本茶，一本书，滋生的不光是惬意，还有无尽的孤独和寂寞。
罗晋拉开椅子坐下来，翻开笔记本，才发现这是一本日记。本来不想看的他，却忍不住想看她到底有没有思念他？好奇心驱使他，看了刘缈的日记。
可是，这本日记，刘缈除了记录自己的工作之外，就摘抄了一些她在书中看到的好句。
什么“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还有什么“孤单不是与生俱来，而是由你爱上一个人的那一刻开始。”
罗晋看到这些句子，竟有些不解其中意的迷茫。他皱着眉头往后翻，页页如此，并没有找到“罗晋、晋、老公”的字眼，他生气地合上笔记本，坐在椅子上眺望窗外的景致。
从这扇窄小的窗户望去，居然也可以看到整个井空之城小区的全貌。据说这个小区是柳林小区绿化最好的小区。他站起来，往下望，也依稀可以看到小区的小桥流水、繁花似锦和绿树成阴。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他居然都没有发现原来这里那么美。他在这里住的时候，每天大多数时间都瘫在床上，哪还有这些闲情逸致。现在站在刘缈的位置上，居然发现了她看到的美。
他在窗前坐了许久，抽了好几支烟，情愿用手机打发时间，也不想看刘缈的书，他对它们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唯一感兴趣的那个笔记本里，却没有他。
我们肤浅的罗晋，根本看不懂这是本写满相思的回忆录。世间所有相思在某种程度上都有些相通的神韵，相思无言泪千行，大抵只有写尽相思之人才能够懂得。而罗晋不是这种人，他要的想念是直白的、赤裸裸的，如此这般隐晦的文字，他看不懂，也不解其中情。
他算准了时间，出门去接刘缈下班。他不想见刘缈的父亲，所以只好在长治矿务总局斜对面的街边小广场等刘缈。要是以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为了彰显他老公的身份，直接冲进去找他媳妇，可是想着要面对别人的质疑他只好忍住了。
罗晋坐在长椅上，发了张自拍照给刘缈，好让她下班快速找到他。
刘缈看到消息后，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随即回了一句“等我，”外加一个害羞的表情。
下班后，刘缈第一时间冲出办公室，一路小跑，跑到门口才停下来。她有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连衣裙，又整了整自己披肩发，拿出手机照了照自己的妆容，满意地走了过去。
罗晋看到刘缈一袭白衣裙，在静谧的热风里像画中走出来的一样，白皙透亮的皮肤，姣好的妆容，看起来是那样的和谐。过去自己曾那么反对她化妆，现在却觉得自己错了，女人就该化妆打扮，才不会被岁月蚕食地过于难堪。
他站起来，笑着拥抱了自己的妻子。
“你想不想我？”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她趴在他肩头重重地点点头。这一刻刘缈仿佛找到了恋爱时的悸动，那种冲动和感动交替生出的激情再一次如澎湃汹涌的潮水，朝她席卷而来。
他们爱情还在，只是被生活藏起来了。短暂的分离，居然也能过滤掉一些遮人眼目的朦胧面纱，让真实在心间流溢。
“我发工资了，这些给你，我在山里用不着，你拿着。”罗晋将一叠钞票塞到刘缈手中。刘缈看着他，流下一行热泪。
“你傻啊，赶快拿着，不然我后悔了，拿走了啊。”罗晋故意做出缩手的小动作，惹得刘缈破涕而笑。
“走，吃火锅去，哥哥有钱就带你吃好吃的。”
罗晋说着就拽着刘缈向海底捞走去。
“谁说这是柳林最好的火锅店，今天咱们也尝尝，到底有多好吃，别人吃得起，咱们也行，以后我要带你吃遍天下所有美食。”
一路上罗晋说个不停，都是承诺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刘缈心里的感动升起一波又一波，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心疼和爱更加浓厚。
吃完饭，一结账，花了尽三百块，罗晋大大方方付了钱，满足地说：“也还可以常来。”过去花三百块吃一顿饭，罗晋要心疼好多天。一来是他没有钱吃，二来他根本舍不得。现在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开窍了。
“你现在怎么这么舍得花钱？”刘缈对罗晋的改变很吃惊。
“有钱就花吗？一辈子那么短，年轻的时候不过好一点，等着老了才发现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做了，多遗憾啊。”
“这一点儿也不像你说出来的。”刘缈太了解罗晋了，他不可能说出这么有内涵的话。
“哈哈，人哪，总要长大，离开你我长大了，不能再吃奶了。”罗晋做了一个鬼脸跑开了，害怕刘缈打他。
“别跑，等等我。”
“你来追我啊。”罗晋竟像个孩子一样挑衅刘缈，这种甜蜜的小把戏大概他们恋爱时也没有过。
两个人在夜景里相互追逐，仿若路边的行人都是他们幸福的陪衬。城市的霓虹闪烁是情欲的荷尔蒙，相互拥抱亲吻时，那种难以自持的欲念更为强烈。
“走，回家……”罗晋拉着刘缈一溜烟跑回家。家门紧闭，不开灯的房间，情欲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呼吸在空气中荡漾着急促和事不可耐，思念在交结的一瞬间发出满足的欢笑，爱在流动中产生了一种兴奋地满足感。罗晋终于理解了红灯区那些男人的寂寞。
欲爱欲仙之后，情爱还是要回归现实。这就像是踢进门的足球，突然在高中泄气慢慢在空气中跌落一般，飘着的时候像神仙，落下来的生无可恋地瘫在地上，捡都捡不起。
刘缈依偎在罗晋的怀里，心里七上八下算着自己的排卵期。
“缈儿，明天中午我就得走了，我们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我和我师傅商量了一下，以后每个月月底回家。你觉得时间长吗？”
刘缈没落地轻声嗯了一声。罗晋心里想，可是生活就是这样哪有什么办法？现在的他还不能许诺刘缈任何可行的未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脚下的路要走多久，像任师傅一样久？还是一两年？他都没有预期。
“你工作累不累？要不然我找……”
“不累，现在这样挺好的。”罗晋不等刘缈说完，直接打断了她。他不想刘缈为了他再去求她的父母，他怕被看不起。既然已经鼓起勇气自己找工作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遭别人嘲笑？
刘缈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她知道现在的罗晋在努力向好的方向发展，不论工作怎样，至少他的思想变了。
他再变，同样她也在变。最后两人的步调能否齐平，谁都不知。但是刘缈确信自己爱他，什么样的他，她都爱。
爱情使人盲目的同时，也赐予了对方很多向上的力量。世界万物同时具备向上的引力和向下的重力，两者平衡方能不失衡。
罗晋中午走时，刘缈请了半天假，出来相送，现在他们之间还会因为短暂的离别而恋恋不舍。罗晋走时，依旧没有行李，像是他只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短途出行，根本不需要什么带什么东西。这样一身轻松的罗晋，总是让刘缈产生一种错觉，也许明后天他又会回来了。然而，这种毫无预期的期待总是最伤人的。
罗晋被任师傅接走了，走时刘缈满眼喷泪，罗晋也眼眶湿润。任师傅看到后心里也不免想起自己走时妻儿的不舍。
“小子，你也娶了一个好媳妇。”任师傅感慨地说。他开始后悔给罗晋讲那些红灯区的故事。曾经他的师傅也跟他讲那些老掉牙却依旧让人兴奋憧憬的低俗故事，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去了红灯区，在哪里度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回家面对妻子和孩子时，心里总会充满负罪感。最让他崩溃的是他在哪里染上了性病，躺在煤区看着下身一点点糜烂，而不敢去看医生。最后尽是他的妻子忍痛带他去医院，说是自己有病传染给了丈夫。从那以后，任师傅再也没有去过红灯区，可他还是忍不住向他的徒弟们讲述经过自己添油加醋的男欢女爱，好似寂寞的行车旅程不讲点这种低俗段子就没有欢乐可寻。
他突然惧怕罗晋走他的路。他太理解荒山野林中男人的寂寞和孤独。可是这不应该是放纵自己的理由啊！人总是等到伤透爱人的心之后才会懂得欲念人人都相同，经历的感觉也都雷同，唯一不同的是你面对的是自己的女人还是别人的女人。自己的女人平淡如水，没有别人的女人给的刺激，这种差距感的产生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别人的女人”而已。
“罗晋啊，好好对你的妻子，爱她就只和她睡一辈子。”
罗晋抬头看了一眼师傅，不由得低下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