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成片地嫩草泛着青绿,从坚硬的泥土中钻出,透着草香味儿。
远处牛儿哞哞叫着赶来,还有星星点点的羊群。原野上春的气息扑鼻而至。
佩凤高兴地拉着家里的两头牛,赶着羊群来到草地上,牛羊四处散开吃起草来,她走到不远处的土包上坐下,麻利地脱掉脚上的鞋,一层层把裹脚布取掉,叠好,放进衣带里,鞋子里钻出两个解放了的脚丫,对着太阳晒一晒。出来放羊是她这么多年里,最喜爱的劳作。
早上天不亮就早起,给一家人做饭。等弟弟妹妹起来以后,又帮忙挑水盛饭。家里的口粮不多,她吃了半个馒头,喝口稀粥就得赶去打扫院子。这时候,后娘总得数落她几句,说什么:”这姑娘大了,饭量增加了,咱们养不起喽......你看你这脚天天裹着,怎么还长这么大,回头谁家敢来跟我提亲啊。“弟弟妹妹在一旁嬉笑。佩凤只当没听见。
春天的海风夹带着寒气,一股脑儿地钻进她的衣服里,她打个哆嗦,心里却无比满足,从里袋掏出一个有点旧了的手帕,打开来是一张五寸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甜甜地对她笑着,两边梳着和她一样的又黑又亮的麻花辫。佩凤又想娘了。
她3岁那年,娘得了肺病,早早离世了。
她还记得她娘在病之前,每天早晨都要用茉莉香味儿的头油帮她梳理小辫子,耳边还哼唱着她爱听的小曲儿,每当想起当时的场景,佩凤心里就美滋滋的,直到眼泪浸湿了手帕。
爹爹本就盼着能生个儿子,来年就娶了现在的娘。爹爹常年在田里耕种,家里交给了后娘。后娘对佩凤,就像使唤丫头。除了安排她做这做那,还经常打她,她只能咬紧牙,眼泪窝在心里面。每天干完家里的活计,佩蓉就能带着羊群出门儿,大半天就在这原野上,让被裹脚布挤得生疼的脚丫儿撒撒欢儿,让自己能和娘说说心里话。
不满6岁佩凤就开始帮家里干活计。这一干已经12年了。
前两年战乱,爹爹差点被日本兵打死,命保住了,却伤了腿。家里的光景不如以前,后娘开始打算着给佩凤寻个人家。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听说村东头,今天正在招募去西部的解放军,佩凤早就跟村里的二狗说好,帮她看着羊群,一路小跑,赶了过去。
告示上说,凡是年满16岁的姑娘,只要身体达标,都可以报名。佩凤早早排了队,不到半个小时就检查了身体,完成了报名,还领了衣服。一个星期后就出发,去新疆。
佩凤不知道新疆在哪儿,听说是从家里一直往西走,后来她第一次见到祖国地图的时候才知道,她是从大公鸡喉咙的位置一路去到了鸡尾巴。
佩凤报名参军这事儿,她没跟家里说。爹爹耳根儿软,啥都听后娘的。后娘还指着她能换份儿彩礼回来,能让她飞了?
隔一周的早晨,她早早把给爹爹写的信放在他们房门口。
悄悄地开了门儿,一溜烟就飞奔到了村东头儿。
几十辆老解放卡车正停在那里,车下站着成对的穿着绿军装的女兵,佩蓉梳着两条又长又粗地麻花辫,走进队伍。
上车后,她遥望着炊烟渺渺地海洋村,太阳已经升到半空,村落越来越模糊。她一转头,往车的前方望去。
她们要横穿的是祖国大地的东海边,西行到遥远的塞外之地:新疆。她的新生活也将开始,那一年,她刚刚17岁。
这条路足足走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