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观察高玉一个月左右,楚绪开始觉得高玉很诡异, 她总是一个人看着渔店的某处发呆,好像那里在表演什么似的,甚至看着看着不禁发笑,还会突然挪动之前摆放整齐的鱼,也会在店中穿行时,突然侧身而立,过个半晌再继续往前走去,有时会挪动从一开始就放在某处的桌椅板凳,哪怕那里还有人,也会让人离开,就好像……就好像在为某些东西让位。
高玉这种情况很少,但是对于长时间都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楚绪来说,几乎每天都会看到高玉有以上情况。而且高玉每天都留到最后,总要过了午夜才会关闭店门,这种种情形让楚绪心中发怵。回想当初高玉接手渔店前店里的诡异事情,她认为母亲的离世并非如高玉所说的病故那么简单,她一定要把高玉赶走,把母亲辛苦坚守一辈子的渔店抢回来。
下定决心后,楚绪便偷偷拿了高玉的一件衣物和一缕头发,去镇上找了道士算算。听着路人的指路步行半日,才找到偏僻山区的一个道观。还没进门,一个束发老头就跑了出来,拦住楚绪,问她:“你是何人,从何而来,来此作何?”
楚绪被问得发蒙,见来人微微喘气,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小跑而来,略等了等才回道:“我从贺村来,是贺村渔店的二当家,近日觉得家中有些诡异,我带了些东西,想请道长帮忙看看。”说着将背上的包袱取下。
“且慢且慢,楚家小儿不用拿了,观主与渔店老当家算是旧识,知你担心何事。观主说此事不日会有分晓,你只管静等就好。”说完就转身进观,并关了观门,也不管楚绪的呼喊和敲门。
楚绪在观外闹喊了半日,眼见天要黑了,也不敢在此再做停留,只得回到镇上,找个客栈留宿一晚。夜里,楚绪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总是心神不宁,仿有大事发生,翻来覆去,高玉在店中的一些诡异的行为总浮现眼前,挥之不去。
随着夜渐深,楚绪慢慢睡去,模糊中,她好像看到了母亲。
母亲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身后还有一个女孩子坐卧地上,衣衫褴褛,母亲将她护在身后,几个手握大刀的男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们,母亲将怀中的孩子交由身边的人抱着,只见她右手对着面前的男人紧紧一握,一束金光从母亲手中射出,渐渐变强变亮,亮到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的时候,亮光又消失了,面前的人也跟着消失了。
原来是母亲救了高玉,可高玉却霸占了母亲的店。
画面转换,母亲已经变成了当初快要去世时的模样,她跪在高玉面前,哭诉着什么,楚绪完全听不见,只见母亲不停诉说着什么,高玉也跪了下来,面对母亲,始终没有开口。
画面又转,是高玉在教导自己,她希望自己努力挣脱贺村,永远离开这里。哼,她果然是想独霸渔店,才想我永远离开贺村。可是……那眼底的不舍和心疼又是怎么回事?
小时候高玉带着楚绪生活的一幕幕也像一幅幅画卷从楚绪脑中一遍遍闪过,闪到最后,她见到高玉变得如母亲一样,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浑身上下,除了眼睛,没有一处让人觉得是活着的。突然,高玉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凶狠地说道:“绪儿,快走,快离开渔店,离开贺村,永远都不要回来,快走。”眼神暴戾,拼命靠近,仿佛要钻进楚绪的身体里,楚绪退无可退,陡然睁眼。
擦了擦脸上的汗,原来是在做梦,这么真实的梦。抬头看着微明的亮光挤进窗口,楚绪再也无心睡眠,退了房,快步回去了。
还未及中午,楚绪已经到渔店,可是店门却关了,这让楚绪万分震惊,从有记忆起,渔店从未歇业过一刻,整个镇都知道渔店百年经营,从不歇业。
她推门而入,刚至院中,就见室内不断有水往外流淌,呼喊良久不见一人回复,慢慢靠近,隐约听到高玉的声音。
“结束吧,一切都结束吧。大家都散了吧,换个地方开你们的店吧。”
楚绪从窗户向室内看去,只高玉一人背向门外,佝偻着腰一边向摊上的冰淋热水,一边念念有词。
“一百年了,你们应该也是腻的,既然你们动不了,那我来帮你们动。他们楚家守了你们百年,我高玉也守了你们一辈子了,够了,真的够了,楚绪还年轻,不该再让她像大当家那样圈在这里……”
楚绪听得有些迷糊,背上包袱不自觉的掉在了地方,听见声的高玉停了手里的动作,艰难转身向门外看去,只见楚绪颤抖地站在门外。
楚绪看清转身后的高玉,一声尖叫,向后退去,“你……你……是人是鬼,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高玉看清院中人是楚绪,惊掉了手中的水壶,热水全洒在了脚上,却半点没有觉得疼,她快步走到院中,“楚绪?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为什么又回来了?”不等楚绪回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为什么?为什么啊?”
楚绪看着变成昨夜梦中一样的高玉,颤抖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还未反应过来,高玉突然上前拽住楚绪往院外拉,“快走,快走,你不能留在这里。”
被推出院的楚绪哭喊道:“高玉你到底干了什么,我不留在这里我能去哪?”
高玉转身立住,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难道这就是楚家人的命吗?
楚绪走到高玉面前,认真地问:“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母亲总说我小,不愿告诉我,什么事情都只跟半路救来的你说。你接手渔店后,也从不跟我说关于渔店的事情,什么都不愿意我插手,只让我以后离开渔店,离开贺村,我一直认为你是觊觎渔店,可刚刚你的话又不是觊觎渔店的样子。”楚绪伸手扶住高玉的肩膀,“高姨,告诉我,就算让我走也该让我知道为什么啊?”
沉默良久,高玉伸出左手握住楚绪的手,就像当初决定接手渔店时握住大当家的手一样。牵着她一步一步穿过室内的摊子,来到大当家的房间。自大当家离世,这房间一直保存如初。
高玉示意让楚绪坐下后,转身拿出一只新的蜡烛点上,放在了烛台上,又走近楚绪,将自己的右手慢慢摊开在楚绪面前,让楚绪看看自己的手掌,只见掌中清晰可见的一个发着金色光芒的三角形。
楚绪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三角形,高玉才慢慢说起渔店的事情。
原来,渔店是阴阳合一的店,在人间,它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卖鱼小店,但渔店在阳间经营的同时,在阴间也是同时在营业的,是一间与鬼而言的小“食”店,贩卖各种元宝蜡烛。这店最初只是阴间的店,是在地府鬼差开在黄泉路上的,无重大事由,是绝对不会移动的。
百余年前,楚家人选址开渔店时,店址竟然完全与这阴间的小“食”店重合了,分毫不差,然后这分属阴阳两界的店竟然重合了,一开具开,一关皆关。阴间小店无人守,全靠鬼差威名,但是只要渔店休业,阴间小店必受影响,因此阴间小店频频被扰,鬼差权衡之下,找到渔店当时的当家,与其达成了协议。
鬼差承诺让渔店百年千年的经营下去,永不倒闭,并给楚家当家人一道符,掌符之人即可看到阴间事物,以此要求此人一生守店,即守渔店,也守阴间小店,必须保证阴间小店不再受到渔店的半点影响。当掌符人不愿再掌符时,必须将符与生命一起交付出来,找到自愿接替的人,将符与渔店一起交给新的当家人。
大当家的父亲守了渔店一辈子了,只有大当家一个女儿,不得已只能将渔店在大当家的请求下传给她,可她没想到丈夫知道渔店情况后竟害怕得逃跑了,只留下楚绪与大当家。偏巧当初为了救高玉,动用了符咒,导致身体受损,状态一年不如一年,看着年少的楚绪,是在不忍她将来像自己一样,一辈子都捆在渔店。于是将事情告知高玉,请求她能接手渔店,并护住楚绪。
接手后的高玉不想让楚绪继续这已有百年的禁锢,拜访过镇上观主,观主说高玉不是楚氏后人,如若协议从高玉这里被毁,该是不会影响楚氏,而高玉并为参与协议,想必也不会被牵连,但前提是高玉须得守完此生,完成当初对大当家的许诺。那时起,高玉便计划着与渔店同死,等到符咒开始异动时,一把火烧了渔店和自己身体里的符咒,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是放不下楚绪,又不知该如何教导,兼顾两店,无法时刻顾及楚绪的想法和情绪,恍惚一生,还是牵连了楚绪。
楚绪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久久不能动弹,她终于明白了高玉之前的种种怪异行为,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一定要用命去换吗?楚绪抱住一夜之间骨瘦如柴的高玉,“高姨,我已经没有母亲,不能没有你了,我愿意接手渔店,我愿意守住它一辈子,可我不想让你死。”
高玉笑道:“临了还能听你喊我一声高姨,我就知道我的决定没错。你走吧,去找观主,等到渔店的事情了了,就随便你去哪里。”
“不,我不走,我也是楚家的人,我不走,该承担的也是我。这么多年,你为我,为我们楚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不等楚绪说完,高玉紧紧抱住她,“绪儿,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说完,右手紧紧一握,一道金光从高玉右手中射出,渐渐变强变亮,亮到二人睁不开眼
楚绪想起梦中母亲救高玉的情形,大喊一声:“不!”随即,亮光带着楚绪一同消失了。
高玉怀中一空,猛地扑倒在了地上,喘息良久,又艰难爬起来,拿上刚刚点上的已燃去一半的蜡烛,慢慢点燃屋中的床单、纱布,等火势明了,又蹒跚走向店里。
店里的冰已全部消融,她一个一个点燃店里所有的蜡烛,看着屋外无法进门的群鬼,笑道:“不开门了,再也不开门了,以后都别来了吧,哈哈哈哈……”说完笑着将门后、窗下的油桶逐个用力推倒后,将手中的蜡烛随手一扔。
轰的一声,火势陡增,院外群鬼一哄而散。
当楚绪再睁开眼,已身处镇外村外高山,擦干眼泪,找到方向,向渔店望去,只隐约看见,那边的天,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