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在十里八乡堪称名人,但他的名字却没有绰号响亮,若问起他的名字,也许邻村有人不知道,只要提起“顶天柱”三个字,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是那个正直无私的小个子。
他的绰号是从村民的信任中得来的,凡是他倡议的事情,乡亲们毫无疑问的相信他。
村民们尊称他为顶天柱,领导们戏称他为冲天炮。有一次,县委的孙书记下乡检查工作,上任不久的公社书记说尽我父亲的坏话,孙书记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公社书记说:“叫吴星耀”,孙书记说:“我知道,就是那个冲天炮嘛,那人是个耿直人,要多理解……”
我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小人物,敢和领导叫板,大小会议后,区委书记摇摇头:“这吴星耀,真拿他没办法,”县委书记笑笑:“这个吴星耀真有意思……”
他身高只有1.6米,假如生长在北方,也许被人戏称二级残废,但他生对了地方,在我的家乡,虽然他的身材偏矮,但在村民的心里却树立着高大的形像。
正因为他这高大形象,给我们带来不小麻烦,他对子女的教育理念是“棍棒脚下出能人,”他要用棍棒来调教子女,让子女们知理,懂信。
他时常对我母亲说:“我能讲会说的,不能让孩子们给我丢脸……”
我母亲也算贤妻良母,极极配合我父亲搞好育儿方针,一对贤伉俪志同道合,立志让子女们在棍棒的培育下脱颖而出。
这些“悲惨世界”的故事,大部份发生在我哥哥姐姐的身上,到了我的时代,土地下放了,我父亲的闪光形象黯然失色,人人都忙着那一亩三分地,谁还愿意去听他的指导?
父亲的光环不在,人也变得慈眉善目了,对我们的要求也放低了。以前他打孩子,打了不准哭,若敢哭出声来,那就继续打,打到不哭为止。
我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年,他就失败了,因为我不但爱哭,而且还爱捣蛋,他是真的把我没办法了,虽然当父亲的权威重要,但孩子的生命更重要,而且我细皮嫩肉的,他也舍不得下重手。
我七岁那年,他开始尝到父威受损的无奈,他越打,我越哭,他把手高高扬起,威胁说:“不准哭,再哭老子打死你!”
我不受威胁,哭相比孟姜女还要岀彩,他高举的手以气势汹汹之威向我的小脸迫近,到了父肉接近子肉的那一刻,他突然改搧为摸!疼爱与无奈并立,苦笑着说;“这小子真横……”
我胜利了,我的胜利是用血肉相连的亲换来的。
也就是那年,我肚子疼,当时,父亲的脚受了伤,哥哥又不在家,他背着我,一跛一拐地向卫生院跑去。
乡村的羊肠小路崎岖难行,父亲一时不慎,被石头绊了一跤,跌倒在路边的地坎下,他在倒地的一刹那间,迅速把我举起来,他的身体失去了手的保护,硬生生砸在地上,疼得的吡牙咧嘴。
他不顾身上身伤痛,背着我继续前行,我当时说了一句气死他的话:“嘿嘿,我拿心贴你,你用背靠我。”这本来是母亲向父亲调笑时说的话,我却运用到父亲背我的情景中。
父亲被我气得火冒八丈,他把我放下来,愤怒地举起双手,那尊容就像观音庙里看门的韦驮一样。
他高高举起右手,看样子是要把我屍于掌下,可手落到我的头顶前,却偏移了方向,轻捏我的鼻子说:“你小子就是跳皮!”
时间过得真快,我从一个鼻涕虫变到能帮父亲一点小忙的柔弱少年,那时候,我家还很穷,全靠砍柴卖钱维持家用,我和父亲上山砍柴,不幸踩滑,从悬崖上掉下来。
“爸爸,爸爸……我边掉边喊,叫得父亲双腿颤抖,可惜他没长翅膀,也救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往下掉,我的每一声呼救都牵扯着他的心与肝。”
幸好我命不该绝,被一棵树挡住,我的小命拣回来了,我父亲的魂却丢在原地,回到家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我母亲痛哭。我父亲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我是第一次看着他流泪,也是最后一次看着他流泪。
几年以后,我到两个哥哥的工地去上班,回来时,哥哥们为了表现自己,在父亲面前说尽我的坏话。
我比窦娥还寃,我从小就很有骨气,上了他们的工地,勤勤恳恳地干活,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他们说得一无是处!伤心,委屈,愤怒,各种性绪纷纷向我袭来,我的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这一次,我被父亲打了一个耳光。
虽然他打了我,但没多疼,我知道,他没尽全力,他骂我的声音并不像打骂我哥哥姐姐时那样愤怒,他只是痛心疾首,恨我们几兄弟不团结,因为当时我又需要依赖我哥哥们吃饭,他有气只能向我的身上出,!他当时爆了一句粗话:“X你娘,有事就说出来嘛,哭个X!”
我深知父亲的心意,他是恨铁不成钢,恨我的软弱,更恨他自己没调教出团结的儿子……从那次以后,我学会了坚强,从此与眼泪告别。
过了春节,他要我继续跟着哥哥,因为他认为我会成为我哥哥们的助力,他也深信我这个柔弱的儿子能帮助那两个强壮的。
可我心里有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愿寄身在高大的树上。
同年三月,我在深夜听到父亲的长叹声,我听到母亲说:“你一夜没睡,叹气干哪样?”
父亲再长叹一声,幽幽地说:“我在十里八乡也算有头有脸的,没想到,教出几个不和睦的儿子,这老三,真不让人省心……”
第二天,我主动提出要到哥哥们那里去,母亲笑开了花,父亲却面色凝重,他沉默半响才问:“天宇,你想好了?”
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近几年来,我们父子心意相通,一个动作,就能代表一切。
第三天,父亲为我送行,我们一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重重心事,父亲心事重重……
临别时,父亲对我说:“天宇,委屈你了。”
我说:“爸,您想到哪儿去了,我是到哥哥们那里去,怎么会委屈呢?”
父亲说:“你小子,那点心事,能瞒过老子?我知你将来是干大事的,但我希望你帮助他们……”
那次谈话,成为我的一块心病,一痛就到现在……
我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我不但没干成大事,连小事也没干好,我对不住父亲。
寸草难报三春育,大爱无边心有痕。
这是我写给父亲信中的一句诗,虽然对仗不工,但它写出了我的心境,是的,父爱无边,而我却留下终身遗憾。
我只是父亲一时的希望,父亲却是我终身神,这尊神早己在我心里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