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秋时的桂花香是这座城市最令人惊艳的印象。走在十月的杭州,随处可见挂在树枝上的一朵朵小黄花,让人想起周杰伦那首《晴天》里的歌词,似乎应该只存在于故事里。起初,你注意不到它,因为它悄无声息地融入到这座城市里,就好像早晨街边卖着的庆丰包子,暮间钱塘江两岸通明的灯火。这香气无孔不入,而且可以飘得天高地远,无论是在百十层的高楼还是人迹罕至的山林,它总是不由分说钻入你的鼻中。设若沿着之江路高速向远方驶去,你不必费神去看导航地图,因为一旦闻不到这花香了,便知道你已出了杭州,也便终于觉悟这花香的存在。它虽然不如西子湖举世闻名,也不如灵隐寺佛光普照,可如果你秋时来过,并且肯在闲暇的时光里回忆,帮助你勾勒出杭州影像的必然是那满城飘荡的阵阵花香。
这让我想起故乡秋时光秃秃的杨树的枝桠。北方的城市里大多都是这种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蹭了胡杨亲戚的缘由,让人以为一样可以防风固沙。其实在春夏之际,并不能看出它与南方林木的差异,只有到了入秋至冬的时候,只剩下光秃秃且参差的枝桠了,才叫人觉出一股肃然而挺拔的意味,又让你想起鲁迅或者是努尔哈赤之类的人物。就好像看到西子湖畔的柳树,会让你想起柳如是和苏小小这样的姑娘。
早几年的时候我总喜欢四处乱转,及至看多了名山大川、高楼广厦,终于发现对于一座城市的印象,其实全在于想象。拿杭州而言,过往的古都繁华早在金兵南下的时候给一把火烧得精光,如今的城市里遗留下来的除了后人翻修的河坊街一带的商业化景点,就只有诸如“古涌金门”、“古武林门”之类仅剩一块石碑可以凭吊的前朝遗址,对于不甚了了的游客,恐怕也仅剩西子湖的风帘翠幕可以聊做慰藉。所以不远千里奔赴杭州的人最好是个诗人,工作定居在杭州的人也最好是个诗人。这样便可以从钢筋水泥浇筑的苏小小的坟茔下看见她千年前的温柔,可以从京杭大运河波澜不惊的河水上看见由京城而来的龙舟,还可以从灵隐寺香火鼎盛的殿堂穿过瞥见烟雨中四百八十座古庙微旧的门楼。如果你是个诗人,那么最好是住在杭州。
天南海北、异国他乡的游子汇聚在这里,为这座城市带来五光十色的基因,也一并感受着这座城市的五光十色。我常常在想人为什么会来到一个城市?为什么会留在一个城市?是否一个城市即意味着一种生活?是否一种生活即意味着一种选择?
曾在知乎上也看到过类似的贴子,大部分人说是因为工作,一些人说是因为学业,一些人说是因为婚姻,我是因为西湖。可是这其实只回答了问题的一部分。好吧,你因为以上种种来到一座城市,可为什么不走呢?是因为这里的山光水色?是因为这里的日新月异?还是因为买了房又买了车?可为什么又走呢?是因为厌倦了这里山光水色?是因为跟不上这里的日新月异?还是因为既没有房也没有车?
杭州地铁的二号线并不比上海的四号线快,杭州的小杨生煎尝起来也和上海的没什么不同,钱塘江和黄浦江往大了说其实也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你抬起头,看见钱塘江畔鳞次栉比、光彩霓虹的摩天高楼,恍惚间也可能以为是在上海的外滩。
我曾听一位四十多岁的朋友抱怨:这该死的道路啥时候可以疏通,名校的招生名额难道非得靠爹妈们死命去冲?老板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又在开一些匪夷所思的脑洞
我曾听一位二十多岁的朋友抱怨:工资的涨幅永远赶不上杭州的房价,外卖点了一圈发现好吃的也实在找不出几家,人海茫茫到头来却只能与孤鹜共赏落霞。
我常以为生活的真谛和宇宙间的物理定律本质上一样。比如牛顿第一定律讲:任何物体都要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这可以翻译为:任何人都要奋斗或颓废地生活在一座城市,直到外力迫使他改变生活状态为止。
来到一座城市只需要一张机票,留在或离开一座城市却需要一种勇气。
我公寓楼下有一家叫做“插花牛肉汤”的小店,店主是一对年轻的外地夫妇。起初我为这浪漫的店名微笑,后来才知道“插花”其实是个地名。我在这家店里吃了三年,店的存在年限可能比这更长久。老板的手艺不错,小店的生意很好。有一次我问他们“生意这么好,之后是要努力奋斗扩大店面啊还是赚了钱回老家盖房子去?”男人憨憨地笑说“这就挺好。”
杭州人应该没人不为阿里感到自豪。当年马云还是一位普通教师的时候,其实本可以像许多“杭州土著”一样,安心地收收房租,游游西湖。可估计当时他的一众亲友也实在搞不懂为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到北京去搞什么电商。
近来看到电视剧里出现席勒的那句“人要忠于自己年轻时的梦想”。我觉得梦想这个词太大了,尤其是被那些热衷于996的老板们渲染得颇有招摇撞骗的味道。如果需要给梦想下一个注释,那么我以为不违心、不盲目、不怯懦就好。
不知道我那位二十多岁的朋友到了四十多岁的时候会不会一样抱怨该死的道路、名校的招生以及老板匪夷所思的脑洞。不知道我那位四十多岁的朋友回想起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是不是也有着相同孤独且无奈的烦恼。愿他们的思绪相逢,也许是在天涯,也许是在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