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

星期五的早读课，刘雪莹发现陈斌宏和范杰的座位是空的。

刘雪莹径直走到范杰的位置旁。范杰的座位在第四排，对着讲台的一列。陈斌宏的座位在靠门口一列，倒数第二排。学生大多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嘴巴有气无力地一张一合。正当刘雪莹想说学生没放开喉咙大声读书时，她看见了两个空的座位。于是刘雪莹什么也没说，就走到了范杰的位置旁边。范杰的同桌赵小雅抬起头，睡眼惺忪的，摇摇头说没见到范杰来。刘雪莹的目光落到了陈斌宏的座位上。一部分的学生也跟着望向了陈斌宏的座位。读书声更小了，大家几乎停了下来。

见到陈斌宏来了吗？刘雪莹蹙着眉头。

旁边的两个学生摇摇头。大家开始小声地议论。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在读着。这时候英语老师走了进来。英语老师阴着脸，亮起大嗓门喊：怎么这么小声？大声点！学生才扯开喉咙读起来：I go to school by bus. Peter goes to school by

bike.(我乘公共汽车上学。彼特骑自行车上学)……刘雪莹走到讲台跟英语老师说了两个学生没来，就离开了教室。

学生不来上课，比在校一切的违纪诸如打架啦、上课说话啦、不交作业啦等等都严重。

上个月，旁边的一所小学，一个读四年级的男学生早上没有到校，班主任立即就打到了学生家里去，但没人接。也许没人接，这事就不知不觉搁了下来。下午，教育局来了电话质问学校为什么学生不到不及时汇报。男学生被继母用绳子勒死了。投诉电话是孩子的父亲打去的。结果是这个班主任被停职了。大家都觉得这个班主任有点冤。可也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

刘雪莹走到办公室，找到学生的联系电话。

她先拨了范杰妈妈的手机。手机里传来王强的《不想让你哭》。她听着手机音乐的刹那突然想起了范杰妈妈的样子。个子小小的。开家长会的时候，范杰的妈妈总是最后一个走。站在一边静静的等其他家长七嘴八舌问完才说。

范杰妈妈吗？我是范杰的班主任刘老师，今天范杰怎么没来啊？

啊？没到校吗？他一早就出门了呀！

几点走的？

六点半好像就走了啊！同学没看到他吗？

没有，班里还有一个同学也没来，不知道是不是一起逃课了——

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陈斌宏。这样吧，你现在过来一下，我让陈斌宏的家长也过来。见了面再说，好吧。

电话挂了后，给陈斌宏家打了电话。因为陈斌宏的父母听不懂普通话，刘雪莹叫了办公室一个会讲粤语的广东人才跟他们说清楚了。接着，刘雪莹又拨了政教处杨主任办公室的电话。可是电话没人接。正当要放下电话的时候，年级组长回来了。刘雪莹向级长说了情况。级长从手提包抓了一串钥匙出来，打开抽屉，拿了一份教师通讯录，查到了杨主任的手机号码。级长拨通了。

做完了这些，刘雪莹想起早餐还没吃。就下楼到学校饭堂去了。吃了几口上来的时候，杨主任刚好踱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级长说：我们就算向学校汇报了啊。

跟家长说了吗？杨主任右手握着手机，不紧不慢说。

说了，他们现在赶过来。刘雪莹说。

这两个学生怎么样？

都是不学习的。

静默了一会。等家长过来看怎么说吧。杨主任说着，就走了。

半小时后，陈斌宏的父母过来了。两人趿拉着一双拖鞋，脸都是黑黢黢的。陈斌宏的爸爸穿着短裤，陈斌宏的妈妈穿着刚过膝的宽大的裤裙。一踏进办公室的门，陈斌宏的妈妈就叽里咕噜叫了起来：呢个死仔包！真系激死人！人地养七个都冇我养佢一个辛苦！真系激死人！刘雪莹听不懂，一时也不知如何搭话，只是搬来两张凳子，让他们先坐下来。又过了十分钟，范杰的妈妈也过来了。范杰的妈妈穿了套象牙白的职业西装。

说了半天，还是没有线索。只是知道陈斌宏多要了十八元。

这时刘雪莹班的班长和一个男生走了进来。

班长说：老师，林强说他看见了他们。

大家不由把目光投向了叫林强的男生。林强低着头，像犯了什么错误等待老师发问。

林强你看到了他们？在哪看到的？刘雪莹问。

男生点了点头，用牙齿咬着下嘴唇，慢吞吞地说，我看到他们上了226车。

他们平时是坐这路车上学吗？

级长用白话说了一遍，陈斌宏的父母才听清楚了。

226路，22路，都得嘅。陈斌宏的妈妈说。范杰的妈妈点了点头。

你看到他们时是几点钟？刘雪莹又问。

男生迟疑了一会，没到七点，六点四十分吧。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上车了，我骑单车的。

他们平时是一起上学吗？刘雪莹又问。

他出了门，我们就不知道了啊。陈斌宏的妈妈说。范杰的妈妈皱着眉头，好像在想着什么，没搭话。

刘雪莹摆了摆手，让班长和男生回课室去了。

一阵静默。

突然刘雪莹的手机音乐欢快地唱了起来。

刘雪莹一看，是男友汪志海的电话。刘雪莹边听，边站了起来，走到了外面的走廊。

你在忙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你昨天不是说――我刚好在银行，看到帐了没有――

哦，我忘了――有两个学生没来上课，在处理。

哦。

下午吧。

哦。

电话挂了。刘雪莹这才想起昨晚答应给男友三万元炒股。说好今天上午在她十点上课前汇过去给他。这笔钱汪志海已经旁敲侧击向刘雪莹磨了一个月了。刘雪莹想如果不给他又怕他不高兴。怕他不高兴就会找别的女孩。刘雪莹已经三十出头了，她想如果汪志海离开她，她不一定就能找到比汪志海更好的男人。汪志海一切都好，就是没什么钱。可是她已明显感到电话里汪志海很不高兴的语气了。可是她也没别的办法。

十点钟的时候，两个学生依然没有回来。刘雪莹上课去了。陈斌宏的父母走了。离开办公室时，陈斌宏的妈妈在走廊上又叽里咕噜起来：唉！呢个死仔包！真系激死人！人地养七个都冇我养佢一个辛苦！真系激死人！范杰的妈妈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

中午刘雪莹在银行给汪志海汇钱的时候，范杰的妈妈打电话来说范杰回到家了，范杰说陈斌宏也回家了，说是两人坐在226车上睡着了，过了站不知道，到了终点站司机叫下车才醒过来，想着回学校迟到了，怕老师骂，就不敢回了。

怎么可能呢？他们一定撒谎！你们要好好审！不能轻易相信他们！怎么可能嘛！刘雪莹几乎在手机里叫了起来。电话里范杰的妈妈“嗯，嗯”的应着。手机合上的时候，刘雪莹嘴里还在气呼呼的念叨着：怎么可能？竟说在车上睡过头了。怎么可能？

两个逃课的学生下午站在了刘雪莹的办公桌旁。陈斌宏显然被父母打了，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桌面上铺着两张学生的检讨书：

从今天起，我保证不在226车上睡过站，不逃学。今后好好读书，请老师原谅。

范杰

我保证以后不在车上睡过头，不逃课，以后要听父母和老师的话，如再犯随便老师处理。

陈斌宏

刘雪莹看着检讨书，气已消了一半，准备好的骂词就没使出来，正要仔细盘问他们，这时，手机发来了信息。打开手机，是汪志海的：

钱已收到。从今天起，我要更加好好的爱你，全心全意只爱你一个人！等股票赚了钱我全部给你。

刘雪莹合上手机，有点疲倦地望着两个垂着头的毫无生气的学生，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完稿于2007年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