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的旧贴画

“姐姐,姐姐”巨柳生轻轻地喊,让付娇波从短暂的走神中回来,显得有些慌乱,“怎么了?”她语调柔婉了许多。

“你祖爷爷应该是个武举人了,那这满屋书画是谁画的呢,难道他是文武兼备的全才?”

“嗯嗯”她点头应道。

“也说不准,这里的字画也有我大祖奶奶的呢,还有一些是朋友赠送的吧。”

“哦?大祖奶奶?”

“是的,是大祖奶奶,祖爷爷和大祖奶奶相识于危难时期,从吃皇粮的青年军官到田间自食其力的普通百姓,他们不离不弃,始终如一,成就了一段佳话,只可惜身为江南女子大祖奶奶不适应北方干燥的气候,染病身亡,也没留下孩子,祖爷爷为大祖奶奶二十年未再娶,后来在宗族的干预下才续娶了我祖奶奶——一个乡下丫头,可是祖爷爷始终难以忘怀大祖奶奶,就在爷爷不到三岁时病逝在家,祖奶奶按照临终嘱托同穴合葬,从此之后祖爷爷和大祖奶奶的仙侣佳话在这十村八寨流传,可是有着名头呢,你没听说过?”她扬着眉对他说。

“没有,爷爷净说书里的事了,这些好像很少提及。”巨柳生摇了摇头,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那年,身为游击的祖爷爷奉命带队清剿沿海一带几家与鬼子有生意的无良大户,说是清剿,其实是用莫须有的罪名,巧取豪夺,鱼肉乡民,祖爷爷知道事情真相后,趁着都统醉酒,连夜救走三十多个妇女儿童,在安置这些人时,有一女子请求留在军营杀敌报国,这个奇女子叫文瑜,也是后来的大祖奶奶,是福州文家的大小姐,文家在江南是富庶大户,在寇匪和贪官污吏轮番敲诈勒索中家破人亡,大祖奶奶女扮男装跟在祖爷爷身边,直到祖爷爷弹劾奸人反遭构陷,革职回乡后结为夫妻了。”

“回来后隐居乡里,男耕女织读书作赋,写字画画,神仙伴侣?”巨柳生打趣地说,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甚是好看。

“哪里会呢,祖爷爷可不是酸秀才,他时刻惦念着国家,那时海军正跟东洋人打仗呢,军饷困难,祖爷爷便把身上钱物尽数捐与国家,他们自己则变卖衣物、写字卖画,从京城一路跋涉而来,几乎死在了路上,据说祖爷爷写的字自那以后就见功夫了。”巨柳生转过身来,凝神细听,付娇波则讲得兴奋起来,语气颇为激动。

“不过他的战功和弹劾奸党的事情早已在家乡传开了,所以一回来就有乡绅百姓拜访,送钱送粮的也不少,还修造了这满院屋舍,后来闹马匪,乡人自发前来打下了这土堡来护佑他们,他们无以为报,遂给乡人题写牌匾,书画相送,一开始祖奶奶作画祖爷爷题字,珠联璧合之作为乡邻津津乐道,后来他们相互学习,书画分合,无法辨认,他们就是后来的付先生、文先生,他们各自都有印章的。”巨柳生惊愕地望着她,好像重新认识过一样。

付娇波说完,扭转身靠近一副“关公读春秋”的水墨画前,红脸关公坐在虎椅上右手捋须左手持卷,神采奕奕,后面有扶刀的周仓,持印的关平,“你看这里的印章,”付娇波指着水墨画左侧落款处对巨柳生说,“这方印章就是祖爷爷的,你能认识上面的字不?”巨柳生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上边的字形制扁方,左伸右展,廉劲方折,与素日所写字样大不相同,摇了摇头。付娇波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温柔地

说:“这是汉隶,隶书,上边写着‘经史易性’”,“哦,对对,从字形上看,确实是这样的,呵呵”,“那么,这幅呢?”付娇波又指着边上的一幅“荷塘清韵”图,“嗯嗯,别说话,先让我仔细看看”,巨柳生右手伸出食指竖在嘴边,左手轻快地从付娇波手中接过灯烛,举近细细查看,“额,应该是……茶……”,“茶什么”,付娇波望着他的眼睛追问道,“粗茶……粗茶养年”,“对了,真聪明”,付娇波就像哄小孩一样,“那这幅有两个印章一定是他们一起画的了?”,巨柳生指着炕墙上的一幅“游园惊梦”,“对啦对啦,大祖奶奶作的画,祖爷爷题的字,你看这落款处就知道了”,“嗯嗯,真是好看,”在炕墙角落,直接贴着一大幅人物画,题为“大闹天宫”,他们两个便爬到炕上,靠着墙角的被子,把蜡烛搁到窗台板上,欣赏着里边的人物和故事,举着金箍棒的孙猴子、踩着风火轮的哪吒、三只眼的杨戬、哮天犬、神塔、琵琶、巨斧……


在里屋,三个人已躺在炕席上,没一会儿巨隆的鼾声便响起来,前一声呼噜后一声口哨地倒是十分规律。付成海似乎没有适应这样的声响,他躺了一会儿,听见巨文焕的咳嗽声,知道他还没睡着,就聊起来了。

“巨隆这孩子多大了?”

“嗯,今年过了九月就四十六了”,巨文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噢,不小了,再没给说一房亲?”

“没有,上次花的钱还没还完呢,黄牙子心重地很。”

“是啊,心太重了,昧良心的黄牙子,祸害了多少人。不过现在年轻人都兴进城,城里姑娘容易找”。

“上次给巨隆娶来的是哪儿的姑娘?”

“四川峨眉的,姑娘倒是好姑娘,模样也俊,就是没呆几天就跑了,要是生个娃就好了,老巨家还能有个后!还是咱娃不争气!”巨文焕有些愤愤。

“我看柳生也长成了,将来给你养老送终没问题”。

“嗯嗯,那倒是,柳娃子勤快还聪明,二胡拉得比我好了,你能看出他才学了半拉月,就是越长越不像巨隆了!”

“呃,是啊,论说得这种病的人,都是巨隆这样式的,眉须头发都应该像那白菜帮子一样,不然咋叫‘菜人’呢!”

“你不知道,柳子这可是个苦娃娃,那年我带着巨隆到九道岔说古言,一早就听说村口柳树下有个白怪娃,还吱啦吱啦地叫唤呢,全村人赶去看热闹,其实就是一个破毛线毯里裹着个白娃娃,头低下垫着一本画着乱七八糟画的黑皮书,一身的白毛就跟只白猫一样,大家就当怪物一样围着看,有几个婆娘说这几天看见过黄牙子,八成又是从外边倒腾来的孩子,见没人买就丢下跑了,众人是一阵唏嘘,大家七嘴八舌地硬是没人愿意收养,后来就有几个莽汉商量把这不祥的物件丢沟渠里埋掉算逑了,我当时就拦下来,鸡娃子都是个命哩何况还是个娃娃,我收养得了,心想大不了又是一个小菜人,仔细看那模样还是跟巨隆小时候差不离的,可是越长他的眼睛是越蓝了,眼神也好,也不怕日头晒,不过饭量倒是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呵呵”,在黑暗中能感觉到老人复杂疑惑的内心。“巨隆就怕别人说他,整天价跟着我,眼睛越来越不好了,日头又晒不得,柳娃子就坦然多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是啊,一样的籽儿还能长出个歪嘴葫芦呢,菜人也是不一样的,我就见过头全白的。再说他们两个又不是亲兄弟,哪能一样呢”,付成海说完,两个人静静地躺着,各自听着巨隆的声响。

“咳……田秀秀呢,还好着呢?”巨文焕老汉突然问,“嗯嗯”,付成海似乎有些迷糊了,含混地回答。

“怎么样呢,你说说”,听上去像是很在意的样子。

“哦,你说田寡妇啊?前几年给儿子娶了房媳妇,也有孙儿了,这你是知道的,现在不见下地了,在家管孙子,儿子呢到城里做工了,听说干得还不错呢,可是婆媳两个不怎么对付,当街还吵了几回呢,整日价在眼前怎么会没个磕磕碰碰呢。”

“咳……那就好啊,她男人死的时候娃娃才七岁,那么困难,她是真不容易!”巨文焕的声音变低了,深情地说“那些年我还经常见她呢……”

付成海似乎没听见,“这几年,村里的年轻人一个劲往城里猛扎,走得远的去了北京上海西安城,也有些进了酒城矿山了,听说下井挖矿一月就挣一头牛,只要身体壮能吃苦就行,村里就剩下些老汉女人娃娃。唉,过上几年这种地的手艺怕是没人会了!”

“嗯嗯,庄稼人不种地城里人还吃啥,让他们饿上几天就知道种地的重要了,也不是我有成见,早些年矿山招工,我就觉出不好来,听说整日价跟老鼠一样在地底下不见天日,脸都是瘆人的白?再说这山川草木都是天造天养的,老天爷不管着?让你拔山刨坟的,能得好,听说一年年折不少人命?不是什么好事啊!”

“是这样说的。”

巨隆的鼾声越来越刺耳了,仿佛嗓子卡了什么东西,咳了起来,巨文焕忍不住踹了两下,“爹,怎么了怎么了?”巨隆惊醒来一脑门子汗水,“你能不能睡安稳些,呼噜打得震天响,吵着你叔了”,“哦,好”,他坐起来发了一会呆,就起身往外走,“干嘛去?”巨文焕问,“去尿尿”,他含混地回答,说话有点大舌头,当他从里屋出来后,看见巨柳生伏在被褥上酣然入睡,旁边是付娇波,她也挨着一个枕头睡着了,窗台上的灯烛忽闪闪地快烧到根了,巨隆见状赶紧跑过来,吹灭蜡烛,回头看了几眼伏在炕上的两人,本来因为着急而鼓囊囊的脸也松弛下来,他轻轻地拉开被子,给他俩盖上,熄了灯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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