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呼啸山庄》是在初中的时候,这部由英国作家艾米丽·勃朗特(即著名的勃朗特三姐妹之一)生前创作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在维多利亚小说时期甚至整个世界文学史上都占有独特而举足轻重的地位。有“维多利亚时代小说中‘唯一一部没有被时间的尘土遮没了光辉’的伟大作品”之盛誉。
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本书的影响,却能明显感到它的“与众不同”,在我之前读过的所有书中,从来没有哪部像《呼啸山庄》一样透着如此强劲的生命力——既不像同时代英国女作家简·奥斯汀作品的简洁明快,通俗有趣,也与作者姐姐夏洛蒂·勃朗特雄辩理性,古雅畅美的风格大相径庭。
这是一个关于爱情和复仇的故事。男女主人公从小青梅竹马,在阴郁、充满暴力的家庭环境里建立了非比寻常的深挚感情。当两人长大后,女主人公凯瑟琳·恩肖因贪慕虚荣拒绝了作为弃儿出身的男主人公希思克利夫的求爱,希思克利夫因此愤而离乡,几年后致富归来,凯瑟琳早已成为当地富绅埃德加·林敦的太太,并在与希思克利夫重逢后因爱情的磨折和难产而在心力交瘁中去世。希思克利夫由此展开长达十年的报复计划:他娶了埃德加·林敦的妹妹伊莎贝拉,却对其百般虐待,他以卑劣的手段使凯瑟琳与林敦的女儿小凯瑟琳嫁给自己与伊莎贝拉的儿子小希思克利夫,来达成侵吞林敦田产——画眉田庄的目的。当一切都如愿达成,希思克利夫依然在对死去的凯瑟琳的爱情中无法挣脱,最终在极端精神困兽的状态中绝食而死。
这部书对于一般读者的印象是反社会和道德的,尤其是经受了当今文明的洗礼后,已经很难接受这样极端、近乎扭曲的价值观。但在当时的创作背景下,作者艾米莉·勃朗特的家乡——英国北部约克郡狂风呼啸的荒原上,人的性格更容易脱离社会教条而自由发展,尤其是男女主人公那般狂放不羁的灵魂——在共同经历了不幸的童年和认定彼此就是自己另一半心灵的映照——由此滋生的爱情力量是足以主导一切的。
今天,我们就抛开一切世俗的道德观念,只谈《呼啸山庄》中最纯粹的话题——爱情。
爱之浓烈和摄人心魄从故事的一开始就可以窥见。作为第三叙述者的洛克伍德在前往呼啸山庄拜访的第一天夜里,就亲身邂逅了已去世多年一直在荒原上游荡的凯瑟琳·恩肖的鬼魂。当洛克伍德惊魂未定地向希思克利夫控诉时,这掀起了希思克利夫内心巨大的感情波澜。小说中是这样描述的,“他爬上床,扭开窗子,一边开窗,一边涌出抑制不住的热泪,‘进来吧!进来吧!’他抽泣着。‘凯茜,来吧!啊,来呀——再来一次!啊,我的心肝宝贝!这回听我的话吧,凯茜,最后一次——来呀!’ ”
男主人公此一“招魂”的举动从一开始就给读者留下巨大的心灵震撼和深深的悬念,再加上节奏紧凑的叙述,张力十足的戏剧感般的画面,一下子便奠定了全书独一无二的神秘、阴郁基调——艾米莉·勃朗特真不愧为讲故事的天才!
书中有一段女主人公凯瑟琳·恩肖的自述,是后来书评家们经常拿来引用的,用于分析作者想表达的这样一种爱情的实质。原文如下:
“在我的生活中,他(希思克利夫)是我最强的思念。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给消灭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就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我不会像是它的一部分……我对埃德加的爱像树林中的叶子,当冬季改变树木的时候,随之就会改变叶子。我对希斯克利夫的爱却像地下永久不变的岩石……我爱的就是希斯克利夫!他无时无刻不在我心中,并不是作为一种乐趣,而是作为我的一部分。”
是的,正是“两个肉体一个灵魂”的爱情注脚,在我青春期的幻想中曾无数次被定义为爱情唯一应该存在的模样。因为在未有个人经验介入思想之前,小说中所描绘的爱情的痛苦、迷恋、强烈、专一是那般有力地直穿心灵,到达信仰的彼岸。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进入社会,经历了现实的感情生活,才明白小说中的概念永远不会在现实中成真——而也许正是因为无法实现,所以作者想象和理念的光辉才永远不会被时间的尘埃所湮没。
然而,对这本书痴迷和信仰的记忆却始终令其在我心中占据着一个位置。以至于在国内工作时,新结识一位来自英国约克郡的外教同事,我便马上同她聊起是否知晓《呼啸山庄》和艾米莉·勃朗特。当她告诉我她对这部小说的喜爱和曾去过艾米莉的故居参观时,那一刻我的心雀跃得像个小孩子。
就在不久前,我去拜访当地的一对澳洲夫妻朋友,夫妇俩在退休前都是老师并从年轻时到现在都一直在全世界十分广泛地游历。当他们谈起他们的女儿爱好文学,尤其是英国文学时,我又不可避免地提及了《呼啸山庄》。
他们说今年夏天将去英国拜访朋友,地点正是在约克郡。之前也是在那里,他们曾去过一处非常类似艾米莉在《呼啸山庄》小说里作为创作背景原型的山崖,印象极具深刻。因此这次他们打算就在离作者故居不远的地方租一处房子,一定要是那种带有浓浓历史感的石砌老房子,“与世隔绝”地生活上一段时间,深入感受当地的历史和风俗文化。
我的心跟随他们的话语又一次地荡漾起来,飞到了那片石楠花盛开的荒原。在那里,艾米莉·勃朗特生前创作的土地上,凯瑟琳和希思克利夫一定还在手挽着手漫步,时不时地经过作者书房的窗前——万古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