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地铁故事

这个城市很多东西会迟到,但地铁不会。

晚11点的南京南站

1、

晨间的地铁,是拥挤而沉闷的。

永远是一脸疲惫的人们,或坐或靠,有人插着耳机,有人闭着眼睛,都面色冷漠、各自沉默着。

当然,到了两条线路的换乘站(同时也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如潮的人群鱼贯而入,将车厢挤成极致臃肿的多层汉堡,这时候会响起几句抱怨和叫骂。

偶尔会有一声短暂的哭诉——哪一个预备下车的倒霉蛋也硬生生地被挤回来做了汉堡的佐料。但随着列车启动,这一切也很快归于平静。

在寒冷而困倦的冬天早晨,没有人愿意再做出任何多余的社交动作。

这时候,忽然响起了悠扬的曲声。

似风,又似云,应该是首老调子,没有多少夸张激烈的旋律,就只温柔地演奏,在沉闷不堪的此时此刻响起。

我自始至终耷拉着的头颅缓缓抬起。但以为是地铁广播的偶尔放任自流。

“前方到站西安门站,请不要倚靠车门,请从列车运行方向右侧车门下车……”到站的播报响起,而曲声犹在耳畔。

一个跳脱的音调,曲声倏忽隐没在了空气。

“我吹得不好听吗?”人群某处看不见的地方,发出一声老先生的揶揄的问。

“好听!再来一首啊!”另一个同样被人群阻隔了看不见相貌的男人高声和道。

零星的掌声在四下里响起;旁边的女生嘴角微微上扬;更远车厢的人们投过无数个好奇的眼神。

“哈哈,你们真是心口不一啊,好听还不鼓热烈点嘞?”

我听见四下里又传来几声轻笑。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为自己疲惫得竟忘了贡献微弱的掌声。

“老人家,您再来一首呗。”

“不咯不咯,下一站就到咯。”

“那有啥关系啊,再坐回来呗!”一两个人也跟着起哄。

虽未谋面,豪爽如他——“哈哈,那也很好嘛!就给大家送上一曲吴侬软语的《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悠扬温婉的曲声如约而至,除了耳蜗的愉悦,竟也让人闻见了莫名的芬芳。

站到,车停。一个身影灵活地钻出人堆,大跨一步出了车门——“再会嘞各位!”

他忽然出现;他又很快地走。他留下了一些什么;他没留下什么。

2、

二号线大行宫站,我插着兜慢悠悠地上来。

人不多,但在这时候要找到空位坐,还是趁早省点力气。

我走到更里面一点,人群中间,见到她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

长发散在她微微颤抖的背,随意下垂的右手握着发光的手机,左手成拳,死死抵着腹部。

人们狐疑的眼光聚过来,又散开。人们试图在人群中将自己隐身于那一块发光的方寸屏幕。

只有她费力地蹲着,一动不动。

列车门额上发光的线再延伸到上海路。站到,车停。

她身边座位上的一双腿,抽搐一下,又一下,接着便机械般直起,迈着端正的步伐赶在车门关闭前遁出。

她勉强抬起半颗头,瞟见空无一人的座位,好不容易空无一人的座位。

她顿了半秒。我看出她似乎在积攒气力。便猛地起身,准确地说是挣扎地伛偻,她将自己的身子甩去冷冰冰硬邦邦的座椅。

列车门关上。将向它扑过来的人们毫不留情拒绝在外。他们注定与这趟车无缘。

“不好意思,能不能换个座位。”她半睁着疲惫的眼,勉强从苍白的嘴唇挤出几个字。

靠着玻璃隔板坐的阿姨不待她说完就飘起身子,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座位的交接。

她终于痛苦又愉悦地躺倒在那一方冷冰冰硬邦邦的处所。

列车开过一站又一站。一些人下去,一些人上来。

当列车呼啸的声音再次响彻站台,我唯有望着它飞驰而去,将一具疲惫而困苦的躯体带去远方。

在这片古老、苍茫而繁华万千的大地上,剧场永远不会在地铁的列车上落幕。

3、

“你看这地铁,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年四季往复循环,不知疲倦地飞驰在同一条铁轨上。可它跟上一次停在这个站台的时候,又有什么不同呢?”

听见他这句话,我竟至沉默。

十秒钟后,远处黑暗的隧道忽然闪出一道光;我们不约而同地将眼光转过去。

“这个城市很多东西会迟到,但地铁不会。”“我同意。”

这是午夜十一点半的最后一班地铁。

它如约而至,将最后一批疲惫的人们接上——发出一声轰鸣,刺破城市的夜空,劈开冬日的冷风,它向远方驰驱。

午夜十一点半的地铁,人们麻木地走上来,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犄角旮沓。长长的车厢里,灯火通明,人们在最这头,能看到最那头。

午夜十一点半的地铁,所有人都有座位,想睡就躺下来,舒舒服服地睡;想发呆就发呆,有什么今天没想清楚的事,就慢慢地想;想哭,就哭,车厢里最这头到最那头的人们,不会打扰你什么。

哭完就暂且高兴起来吧——列车停靠的下一站,是家。

作者西铭,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坐标南京,说着自己的话,写着自己的文,走着自己的路。欢迎来我的公众号【宇的文字】小憩,聊聊生活,青春,和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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