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之一
昨夜风兼雨,帘帷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乌夜啼之二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两首乌夜啼均作于后主被俘北上,沦为阶下囚之后。他给金陵(今江苏南京)旧宫人的信说“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王铚《默记》卷下)。其实我不敢多想他落泪的场景,一些月夜,脸上明明灭灭,残烛摇曳。在暗中,光似乎格外明亮。那些落梅如雪,拂去还乱的心绪,都也只有化作清泪。
昔日上苑时光,有多少繁花,今日一一落尽颜色,艳骨香魂,都埋进心里。当年深宫似海,纵使雨落成河,也必定是温柔乡里,酣梦正沉。如今人在囚中,庭院不再深深,愁怀似煎,偏偏风来雨过,帘帷飒飒,滴漏声声,世间无处不是声响,在这本该万籁俱寂的夜里。除了看烛怎样残,光怎样暗,夜怎样尽,还可以做点什么呢。那“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情景应该是炙烫如火,想一下心就会焦了,“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王国维《人间词话》)的后主,面对如此粗粝的人生,大概除了落泪,只有饮酒了。
起坐不能平,想到往事如流水汤汤,浮生一梦啊,后苏子《西江月》词中言: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谁又能说不是同等情怀呢。那就贪恋杯中之物吧,醉乡安稳而人间摇晃,只有那一条路上花月正春风。太匆匆,春红一日随风落,夜雨淋透往昔。胭脂泪中人已醉,几时几时,重?那日夜东流的水,就是如江如海的恨,怎么流得尽,怎么渡得完?
当时风雨,朝朝暮暮,和今日有何不同?常人和帝王,爱恨情愁,又有何不同?我们每个人想必都在这词中看到自己的疆域国土,宫阙万间,也都看到自己的山河破碎,灰飞烟灭。谁没有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谁没有朱颜已改泪空流?谁不是自己的绝世后主,末代君王?当我们为之陶醉的一切远去,谁不是天上人间?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