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陈凯歌还这么年轻。”这是我看完电影后的感慨。
说他年轻,是因为极乐之宴那种流光溢彩,华丽辉煌,无法比拟的盛唐气象;也是因为影片尾段白鹤少年对杨贵妃那种炽热、执着、癫狂、不管不顾的爱。
这样的气势如虹,水银泻地是少年人般的生机勃勃,一往无前,完全不像是出自一个已经60多岁的老导演之手。
影片从妖猫作乱开始,像探案一样向我们揭开杨贵妃,这个唐朝最美的女人的死亡之谜。
在这个过程中,诗人白居易带着日本和尚空海畅游长安城,并一起“经历”了片中盛唐的巅峰——极乐之宴。
可以说,杨贵妃的死亡之谜是明线,游览长安城,展示大唐气象则是“暗线”。
全片最重要的场面无疑是极乐之宴。
宴会上,万国来朝,仕女如云,层出不穷五彩缤纷的幻术,舞姿蹁跹元气充沛的白鹤少年,还有曲意逢迎的高力士,狂傲不羁的李白……
但首要角色自然还是杨贵妃。对闹别扭白鹤少年好言相慰、劝和,对睥睨一切的李白的宽容:“大唐有你,才真的了不起。”……
巅峰的颜值,圆满的人格,在这个时候,杨贵妃就是盛唐,盛唐就是杨贵妃。两者已经互相上身,难以分割。
在小说原著作者梦枕貘设定中,杨贵妃是混血儿,演员也选用了中法混血的张榕容,在陈导看来这正和大唐朝的气象万千相对应。
贵妃之所以美丽,不仅在于她雍容华贵,艳压群芳,更在于她待人平等,大气宽容。就像盛唐之所以伟大,也不仅在于它经济繁荣,国力强盛,而更在于开明发达,自由浪漫。
《妖猫传》,就是陈凯歌献给杨贵妃和大唐的一封情书。
然而,盛极必衰,唐朝是从此刻开始衰落的。
巧合的是,影片叙事的失控也从这里开始。
影片前半部层层递进,有侦探电影般的质感,但后半部陈导自己似乎也被盛唐的风貌、迷人的幻术弄得有点过于热情澎湃:情节已不再靠推理,基本由白鹤、阿部用讲故事的形式口述,变得舞台剧化;对白也多少有些过于舞台腔。
大概是盛唐在大多数中国人心目中过于重要,形成了压力,就像我们暗恋的意中人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女神,为追求她,你精心准备了一场盛大晚宴,可是事到临头,难免还是会有些激动失措。
宴会既毕,由安禄山发动的安史之乱接踵而来,唐玄宗被逼出长安,逃到马嵬驿。金吾卫的士兵们要求杀掉杨贵妃平息众怒,认为她红颜祸水,误国殃民。
唐玄宗表现得很为难。但其实,影片另一重要女角色,春琴被活活勒死已经预示了杨贵妃的结局。
在江山和美人,在权利和爱情之间,身处权力中心的人们选择很少有什么例外。况且,有江山、权利,还怕没有美人吗?
在唐玄宗犹豫之际,黄鹤提议用假死之术让杨贵妃暂时进入休眠状态。随后的情节揭示,其实黄鹤的提议不过是来自玄宗的指示,一切都是皇帝的计谋。到头来,他才是最大的幻术制造者。
有人觉得这段情节显示玄宗极端无情、虚伪。我倒是觉得,光从这段情节而言,却是对唐玄宗“手下留情”了,作为皇帝,他本可以直接下令杀掉杨贵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他没这么做:
一个人如果还愿意骗你,愿意在你面前假装深情,说明他多多少少还是在乎你的感受的,虽然这种在乎一文不值。
从极乐之宴到极悲之局不过咫尺,繁盛到颓亡也只在弹指之间。
挥挥手,就只剩下断壁残垣,衰草枯杨,就如《红楼梦》中那首《好了歌》所写:“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也许,一切都是幻象。唐玄宗对杨贵妃、大唐的爱是幻象,甚至盛唐、杨贵妃本身也是幻象。
世事到头,一切皆空。
白鹤不应该执着,白居易不应该执着,你我更不应该执着。
然而,也不能执着于一切皆空。
在好些采访中,关于艺术,陈导多次提起父亲的话,“我父亲小时候老跟我说艺术是青鸟啊,你抓不到手里,你抓到了它就死了,一定是永远在向往中,它才会有它自己的魅力。”
大唐、杨贵妃也都是抓不到手里的,只能永远在向往中。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幻术,但是,向往是真的。
所以,到了最后,白居易解脱了,他不再纠结《长恨歌》所涉及故事的真假,不再纠结玄宗爱不爱贵妃和大唐。导演也释然了,不为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呈现出真正的盛唐和贵妃而纠结。
他们知道,诗中电影中的“情”,诗中电影中的“向往”,真实无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