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老妪。

年过八旬，染得一头时兴的“奶奶灰”发色。

我还记得，那天我染发回来的时候，我那17岁的孙女认真的看着我说，“奶奶，我觉得您比她们染的都好看，她们的脸都太稚气了，压不住这等沧桑的颜色。”

我慈祥一笑，“那当然了，奶奶这头发色，上面有着年龄的重量和岁月的馈赠，岂是小姑娘的肤浅能比的。”

“奶奶，我是说您这一大把年纪，能不能不要跟我们小姑娘学，您那发色还用染吗，纯天然的好不好！”

“一边去”。

我就是觉得这个发色适合我，我喜欢。

毕竟什么亚麻色啊，棕色啊，魅力黑啊，我统统都驾驭不了了。

老伴又开始在那儿“咳嗽”了。

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是不满意我们这么长时间都没人理他，故意用“咳嗽”来召唤我们呢。

自从前些年他坐轮椅后，这些“咳嗽”声就成了我们生活的背景乐。

以至于，他真的生病咳嗽了，我们都没人在意。

人啊，还是不要经常“狼来了”的好。

不过，这使唤人的感觉，还不错。

看着他们一脸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就爽。

怪不得，人老了以后，都爱劝人生孩子。

原来孩子多了，是真好，一会使唤这个，一会使唤那个，有挑选的余地，不至于一直使唤着一个，把人家使唤累了，一个不顺心撒手不管，那可就惨喽。

看来，我是又忘了年轻时的苦了。

那时候养孩子多不容易啊，既要让他吃好喝好，还要让他被教育好。

只要他能考得上，博士后我们也供。

男孩子长大了，要结婚，一套房就把我们榨得干干净净。

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嫁了以后就是一个无底洞了。不管过得好不好，我们做父母的，只要手里有东西，就一直贴补。

我最讨厌现在的年轻小媳妇们，她们经常双手叉腰的指着我们说，“现在养个孩子成本多高啊，小时候吃奶粉，长大了学钢琴，各种补习班，兴趣班满天飞，哪里都是需要花钱的地方，哪像你们那时候，让他吃好喝好，养活就算了。”

好像我们那时候，养个孩子就跟养头猪一样简单粗糙。

我真的觉得很冤啊，我们也是拼尽全力，把最好的都给了他们了，是时代不同而已嘛。

再说，我们那时候，挣钱的路子少啊，挣点钱太不容易了，哪儿像现在？

拿手机上街随便扫个二维码，就能给你一个气球。

手机上转发一个链接，然后再点点赞什么的，就能送你一瓶擦脸的东西。

只要你不懒，就哪里都能挣的来钱嘛，真是的。

我那孙女，放假了天天在家啥也不干，就拿一手机说说话，唱唱歌，拍拍照什么的，不用几天，就能给我整出一身衣服来。

我都觉得我那孙女太懒了，要是你们勤快点，不用几天，还不整出一辆车来呀。

真是的，年轻人就是矫情，有那抱怨的时间，你去挣钱多好呀。

“咳咳”，老伴儿又在召唤我了。

“我都在这儿坐了半下午了，你也不来推我。”

“您就坐会儿呗，阳光多好啊，不是说人老了，就爱坐那儿看吗，一看一下午都不带动的。”

老伴儿气的一脸褶子都出来抗议了，“你让我看什么啊，街头那俩娃娃，我倒想着，你俩打一架让我看看呗，可人家捧着手机，一下午了，动都没动过。”

“我有证据的”，我一本正经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摸出老花镜戴上。

“听我给你念啊，这是孙女发给我的。”

“小时候不理解老人晒太阳一坐就是半天

长大了才明白

目光所及皆是回忆

心之所想皆是过往

眼之所看皆是遗憾”。

孙女还老问我是不是这样，“你说是不是这样啊，老伴儿啊！”

“我就是想让你给我换个地方，你整那么废话干吗……”

唉，这年轻人哪，都没有老过，凭什么这么说我们老人家？

那阳光暖和的，舒服的，我们就是再年轻30岁，也想往那儿一坐就坐一下午啊。

年轻人啊，还是多干点正事儿的好，别一天到晚的瞎琢磨我们老年人在想什么。

你琢磨不透的，你又没有老过。

不过说起回忆这事儿啊，人老了，这回忆，跟年轻时还真不一样。

回忆起的，都是些比较温情的小事。

比如，生病时候的一碗鸡蛋面，悲伤时候的一个拥抱。

人生比较精彩的瞬间，功成名就的时刻，不大记得了，说真的。

花好几万买了一条裙子的心情，忘了。

攒了半辈子钱，终于买上房的心情，也不太记得了。

跌入低谷时，走投无路的心情，不仅记得不太清楚，还觉得那时候可真是幼稚可笑。

怎么就会觉得走投无路了呢？

前有豺狼，后有猛虎吗？

你打不过他们，装一会die不成吗？豺狼猛虎总会饿，总是要离开一会儿去找吃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总会过去的，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人生啊，哪儿有什么绝境，都是自己扛不住，给自己找的理由罢了。

胆小鬼。

有句话怎么说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这话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我80多岁了，这辈子没少吃苦，也没少受累，可是，晒太阳的时候，我愣是想不起来，当时怎么苦，怎么累了。

我能想起来的，只有母亲点着油灯，连夜给我赶出来的棉衣棉裤；父亲下工回来，口袋里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颗糖；老公省吃俭用，终于买来了我喜欢的皮鞋……

人这一辈子啊，原来就活了一个字——情。

……

“爷爷，奶奶，吃饭啦！”

孙女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这小姑娘，钻屋子里一下午了，终于舍得出来了。

“小然啊，别老盯着那手机看，有时间看看书多好啊。”

“奶奶，我上的是网课啊，不看手机怎么上？”

“什么网课，你不就是看手机吗。”

孙女不再跟我说话，低下头扒拉着自己的饭。

吃完饭后，孙女走了半截又折了回来，“奶奶，您能不能把您这发色染回来啊，有句话叫‘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咱俩都整这个发色，我怕您尴尬啊！”

没事儿，我不怕丑，要不是头发黑的黑，黄的黄，白的白，跟大花猫似的，我才不去染呢！

越染头发越掉，我活80多岁了，唯一骄傲的就是这头头发，居然还有那么一大把。

不错不错。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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