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听书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听到《我们的裁缝铺》这篇。听李娟的文字,感觉就是一个友人坐在对面,一边喝茶,一边跟你侃侃而谈。叙说她的家长里短,或是一些小烦恼,或是一些小惊喜。然后也不禁要陪着回应几句,叙说一些自己的经历和感想。
我父亲也是一名裁缝,本来我家是很穷的,但是唯一值得骄傲的是我们永远不缺新衣服穿。裁缝家永远不缺布料,总是有一块一块的零碎小布料剩余下来,做衣服的不要了。父亲就把那些零碎布料拼凑起来,给我们做上一件拼色衣裳。那时间有新衣服穿就已经是一件特别高兴的美事了。
有时候父亲也会去镇上扯上一块布料,给我们做一些新款的衣裳。或是做上圆领,领边加上一圈红色的花边。或是袖口上加圈紧袖。有一次还给我做了一条大摆裙。那是父亲在卖布匹的摊上捡漏到的,有点点色差。大摆裙需要裁剪成好几片,父亲就根据色差错开,正好就是另一种款式。那条裙子特别漂亮,我还记得是浅黄的底色,上面是一只只飞舞的花蝴蝶。然后我们好多同年人包括很多大姑娘开始做起这款大摆裙了。
其实父亲那时候就把我当模特了吧,有新的款式出来就给我做上一件。我一穿出去,好些孩子也闹着父母要跟我一样的同款。然后父亲又会忙得上一阵子。特别忙的时候,我们睡觉了,父亲都还踩得缝纫机嚓嚓嚓的响,母亲则坐在一边缝扣眼,订纽扣。
那时候父亲给我缝的衣裳大都是红色底板的花洋布,夏天几乎都是粉色的的确良衬衣。父亲母亲经常笑盈盈的看着试穿新衣的我:“我们家妹崽就是长得乖,白白胖胖的,这红色把那张小脸蛋映得红扑扑的,真好看。”
那时候也是我所有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刻,我甜甜的笑着,在他们面前转着圈,我那些漂亮的裙子就随着我的转动飘扬起来,转个大圈我顺势蹲下,裙边就像一个漂亮的小锅盖盖在地上。父母又是一顿夸:“我们妹崽又好看又聪明,长大了一定有出息。”很不好意思,我真的让他们失望了。长大了我不只是普通平凡,还叛经离道,让周围人嗤之以鼻。
父亲虽然很是宠我,但是他的裁剪用的剪刀是从来不允许我碰的。他十分珍惜他的剪刀,如同珍惜他的手艺一样。有次我不小心把他那有着长长口子的剪刀碰到了地上,父亲拿起尺子就给了我几下,然后根本不管委屈大哭的我,就心疼的拾起地上剪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后来我成家立业了,虽然没有走上裁缝这条路,却鬼使神差的给自己买了这样一把裁剪用的剪刀。也没有用,就一直放在那里,任它在角落里生锈并慢慢的扑满尘土。
父亲的手艺应该是比较好的,最主要的是周边就两三个裁缝。父亲思想活络一些,款式新颖一些,所以我家的活自然要多一些。我记得父亲还办了几届培训班,教了大概一二十个徒弟吧。感觉从来没有一个令他满意的,他经常说的一句话,这些年轻人就晓得打打闹闹,就晓得穿新衣裳,心术不正。好像后来他的徒弟也没有一个真正继承他手艺的。最主要的是后来卖成衣的多了,那些款式花色更加新颖,而且还是现成的,不需要扯布,量衣,还要等上好一顿时间。这些繁琐的程序终于让这门手艺慢慢消失了。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们也越来越不喜欢等待了。那种速成的快乐让人们失去了基本的耐心。
手艺没有人传承是父亲最大的遗憾吧。当我刚刚毕业,没有上学的时候,父亲就盯上了我。他要把裁缝手艺教给我。那时候,没有上学的同学伙伴们都到城里去打工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着我,我也始终定不下心去安静学习,为此我挨了父亲不少的尺片片。那东西打人可痛了,一片下去就是一条红印,我也是流了不少眼泪的。
最终我还是被逼着学了个半罐水,裤子会裁剪了,缝纫机也踩得溜熟了。后来我还真用踩缝纫机的技术去皮鞋厂做鞋面,养了两三年家。
我这个人看似安静腼腆,脑袋里却心思多。父亲地里干活去了,拿一块布料让我练踩缝纫机。我无聊的边踩边把布料乱转着圈,脑袋还在海马行空的乱想,然后手没有跟上脚的节奏,手指被转着的布料吸到了缝纫机针下面,针被断成三节,两节插在我指尖里,一节还在缝纫机针杆上。
当时我痛的差点晕过去,另一只手托着受伤的手跑去邻居幺娘家。幸好幺娘在家,她拿出钳子帮我拔,没有拔出来,我脚一软差点晕倒。幺娘把我扶到板凳上,扯着嗓子喊我父亲的名字。父亲在我家对面山坳的田里插秧。听到幺娘的喊叫,三步并着两步跑了回来。那大概是父亲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吧,都是又窄又滑的田埂路,父亲光着脚板几分钟不到就跑回了家,他的腿上脚板上还满是淤泥。
父亲跑到我面前,使劲捏着我受伤的手指尖,钳子一捏,拔出一根,又拔出一根。我幺娘松了一口气:“哎呀,哦弥陀佛,我看这个妹崽脸上惨白,把我吓安逸了。”父亲这会儿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招呼后面赶回来的母亲把我带着去村诊所打破伤风针。
“唉!终究不是这个料,终究是留不住了。”我们走出院子,背后传来父亲深深的叹息。
我如愿以偿的离开了农村老家,到了我无限向往的城里。也许是感觉有点对不起父亲对我裁缝手艺的希望。我记得我在城里上班的空闲还利用老板送我的旧裤子给家里几岁的弟弟改了几条裤子回去。老板那里没有没有缝纫机,我是一针一针手工缝制的。不知道父亲看着基本没有女工的我那弯弯扭扭的针脚是恨铁不成钢呢?还是也有那么一点点的欣慰。
社会在飞快的发展,那些手艺终究消失在岁月长河里。我们只是偶尔怀念,偶尔感叹一下,仅此而已。毕竟还有好多新的事物吸引着我们去探讨,去学习。
写到这里,突然有点想念我的父亲了。再过两个月就是父亲八十寿辰了,到时候该回去好好看看年迈的父亲。虽然他一辈子都在为我的叛逆和不听话而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