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38期“父亲”专题活动】

我最感恩的是父亲，最亏欠的也是父亲

每当烟草的气息掠过鼻尖，记忆里那个瘦弱的身影就会在时光深处浮现，带着我未及说出口的亏欠。嗜烟如命的父亲，家庭至上的父亲，重女轻男的父亲……那形象并没有随岁月的流逝而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

童年的记忆总是潮湿的，我和两个哥哥像三株野草，寄养在农村姑姑家的土坯房里，由奶奶照顾。爸爸妈妈在城里忙于生计，一年到头，我与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父亲返乡，哥哥们总会欢呼雀跃地扑进他怀里，而我却像受惊的小鹿，远远躲在门后，用怯生生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直到他蹲下身，张开宽厚的臂膀，轻声唤我：“来，小妹，爸爸抱抱。”我才磨磨蹭蹭地挪过去，僵硬地坐在他膝头，浑身不自在，喉咙里像堵着棉花，怎么也吐不出“爸爸”两个字。这个遗憾，直到他离世，都梗在我喉头，成了心底永远的刺。

六岁那年，我被接到城里上小学。初来乍到，带着浓重乡音的我，成了同学们嘲笑和歧视的对象。“土包子”“乡下妹”这样的字眼，像一根根细针，扎得我自卑而胆小。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一头埋进书本里，用沉默和努力构筑成小小的堡垒。

或许是这份乖巧与倔强，让父亲看到了与调皮顽劣的哥哥们不一样的我，他的目光渐渐在我身上停留，关爱也愈发浓烈。

即使经常被妈妈非打即骂，被父亲宠爱有加，但我似乎在妈妈面前更加随意自在；父亲的爱太过温柔厚重，让成绩平平的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记得班主任老曾说我天赋不足，想考上大学得比别人多付出几倍努力。

每当父亲向来客骄傲地夸赞我“我家闺女可争气了”时，我只能低着头，脸涨得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我怕自己的平凡，辜负了他心中的期许、眼中的光芒。

高中时，作为走读生，我每晚都要上晚自习。无论刮风下雨，父亲总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接我回家。那条从学校到家的小路，被他的身影和关切的话语填满，成了我青春里最温暖的记忆。

有天晚上，狂风裹挟着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激起层层水花。我站在教室门口，望着白茫茫的雨幕，心想父亲大概不会来了，便去了女生宿舍借宿。

夜深人静，我在拥挤的宿舍里沉沉睡去。突然，窗外一声尖叫划破寂静：“怎么女生寝室还会放男人上来？”我猛地惊醒，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宿舍管理老师急忙解释：“别紧张，这位家长在寻孩子。”

紧接着，一个熟悉又焦急的声音传来：“你们知道谁谁谁（我的名字）在哪里吗？”那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在漆黑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向说话中气十足的父亲，此刻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我在这里呢。”我尽量压低声音，掀开被子跳下床。

门外，父亲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看到我，他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嘴角扯出一抹疲惫的笑：“今天下雨，路上耽搁来晚了……没看到你，以为你自己回去了，回家没找着，可把我们急坏了。”一旁的妈妈也长舒一口气：“找到了就好，我就说别太担心。”

那时已是子夜，他们踏着泥泞寻遍半个城，却无半句责备。而我，满心都是打扰到同学们睡觉的羞愧，敷衍地应了几声，内心埋怨他们多此一举，让自己在同学面前丢脸。

多年后我才明白，当时的我错过了什么。没看到父亲眼中快要溢出的担忧，没注意到他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更没体会到那份在风雨中四处寻找的焦急与牵挂。

如今，父亲已离开十年。每至雨夜，我总会恍惚看见校门口那道佝偻的身影，撑着旧黑伞，在路灯下凝成一片暖黄的光。

漂泊的日子里，我走过无数城市，阅过万千风景，看似自由自在，心里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始终空着一块地方。那是父亲的位置，是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爸爸”这两个字，成了我心底最柔软最温暖的呼唤，也是我一生最痛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