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看数据时,戴着耳机听徐佳莹。门帘掀动。
小燕进门,身子还在帘内。见我在听歌,她把手腕收到下巴前,眯着眼,笑着拿食指点着我,继而扇扇手,笑得眼更眯了。我拈出个耳机,作势要递给她。她一手摆了摆,右偏着头,五指松开在耳边晃了晃。随后双手比划着。
我迷糊地看着。
她转身回吧台取来写字板,笔走龙飞,写下“听不了歌”,又把手在耳边晃晃。
小燕是聋哑人。听不见声音我是知道的,但我记得上上回聚会,另两个聋哑女孩能感觉音响的震动,并随之起舞。这是其中一个告诉我的,看她们跳得嗨,说不定那震动也蛮有节奏的呢。
我伸手跟小燕要写字板,移来身后的矮凳。她坐下了,双手收在腿上,眯笑着看我。酒窝不深,但也不浅。马尾不长,刚刚过肩。书店午后客人不多,大家可稍事休息,或作闲聊。
“也感觉不了?”
她摇摇头。
我伸掌向空气来回推了几下,以作类似音响喇叭的鼓动,狐疑地望着她。
她头一抬,嘴一张,类似普通人说声“哦”的表情,点了下头,
我高兴起来,本就欲意同她分享我喜欢的乐曲,忙又问她:“什么样的感觉?”
她又摇头。
“像有东西在耳朵内跳动?”
她屁股一挪,抽出凳子,在地上磨着。铁质凳脚发出刺耳声。又拿右手击左掌心,击了两三下。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能感觉到高频?尖声?”
她偏着头,想了会,伸指甲在写字板上的“尖声”周围画了个圈。其实是我疏忽了,尖声可不就是高频,可她只上到初中,对“高频”这词大概不太明白吧。不管这些了。
我点点头,“耳朵里面会震动”。
她闭了下眼,笑着点头,孩子气十足。
“这样吗?”我手腕运劲,将手掌上扬又下摆了几回,表示一种上下的震动。
她摆了两下手,把手平在空中,横着来回移动,上身和头也稍微跟着来回移。
我笑了笑,学她也把手掌平在耳边,朝着耳朵,又背离耳朵,来回横移。
她用手指指我,表示赞同,随后拿手在我耳边拍拍。
我体验不到那震动,摇了摇头。
吧台的人往这边望,不知我们搞得什么名堂,掌拍个不停。我朝他们一笑。小燕背对着他们,并不知情,又在自己耳边拍拍,手指指她耳朵,意思是感觉到了,自顾自不由地乐。
小燕是分店的服务员,偶尔来这边帮忙,也带来些好习惯,一上班便搬了凳子,上上下下,把所有书柜和展台的书都捋整齐了。闲了,也只在外场逛逛,或翻翻书,躲进休息室玩手机是没有的。倘若我积了一摞书要包,请她帮忙,也是有求必应,没有一丝勉强,笑容让人如风拂柳枝的放松。
现在她的兴致很高,又问我家里有几个兄妹姐妹。
我写下“妹”,前面标个“1”,又加上“可漂亮哦。”随后用手机翻了妹妹的照片,一张一张划给她看。
她连连竖大拇指,写道她有个姐姐,也是聋哑。
我收起笑容。
“发高烧”,她右手贴了下额头,“小时候。”
我点点头。
“爸妈都正常”。
我心想真难为她父母了。又问她,“你呢,什么时候发现的?”
摇头。
“发烧?”
摇头,“不知道,爸妈也不清楚。”
她眯着眼笑,真是个无忧无虑的。我也笑了,问她这些问题,就怕她会难过,现在看来,倒不必担心。
她又告诉我,“在潮汕”,划掉了,改成“汕头”,“有很多两个孩子都是聋哑人。”
我微微吃惊,如此比例,父母也有是正常的。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
在广州搭地铁时有见到三三两两打着手语的聋哑人,想到的只是该是朋友或同学之类的关系,从没想过里面会有亲兄弟姐妹的。
每回见他们,总要被他们的欢笑感染,上天剥夺他们的言语,他们转而把尚存的欢笑发扬光大。还有手语,该也是世上传播负面情绪最少的语言罢,比如店里两位,她们手比划着,不时双手互击,伴随着不间断的无声欢笑,常常是笑弯了腰。
忽然不想再深挖这个问题了,还是谈些轻松的。
我用手指指自个,“我家在附近。”
“你也是潮汕人?”她眉毛都飞了起来。
“诏安。”
摇头。
“福建,在汕头的隔壁。”
她坏坏地笑着,手写着,还想问我什么。
门外咖啡师朝我点点她,我拍了下她手臂,头努了努她背后。
小燕回头看去,咖啡师指指吧台上的饮品,手做出“6”的手势,也就是要送到6号桌的。
她忙搁下写字板,一溜烟,帘子一动,人已到了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