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看到学校里有人穿布鞋,我总在心底涌起一阵阵暖暖的感动。
小时候,常常看到别的孩子穿着母亲新做的布鞋出来显摆,很是羡慕。
有时去小伙伴家里玩儿,总能看到阿姨们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纳鞋底,我总会凑上去看,甚至伸手轻轻抚摸几下那新鞋,“阿姨,你又在做鞋啊?”阿姨总是一边目不转睛地专心纳鞋底,一边回答我,“是啊,我们家那娃子穿鞋跟牛一样,眼看着又没鞋穿了。”
那时村里还没怎么通电,通了电的人家也少有人舍得用电灯。在那些微微摇曳的昏黄的光晕里,母亲们慈祥的面庞散发着一股魔力,让我想哭。
我羡慕那些孩子有个会做鞋的母亲,甚至幻想着有一天我的母亲也坐在这样的光晕中为我做鞋。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独自外出打工了。上学前班那年,我曾有过一双浅青色的布鞋,后来鞋底磨穿了,前面大脚趾也戳了两个大洞,但我依然不曾舍得脱下。直到后来连鞋帮两侧都碎裂成了蓑状,才不得不脱下来,洗净晒干之后用纸包好藏在箱底。
多年之后,当我偶然想起,去翻找时,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未寻到它们的踪迹。我顿时慌了神,气呼呼地去问奶奶,她说:“我当什么宝贝呢,不就一双破鞋吗,都破成那样了,又不能穿,还包得那么严实!早扔了!”我顿时气得直跺脚,哇哇地哭起来,吵着闹着要她赔,最终却挨了一顿打。我一个人偷偷跑到竹林里兀自伤心,发誓绝不原谅她。
我从来都不曾向母亲提起过布鞋的事,那些陈年往事,我曾以为它们会随风飘散在逝去的流年里,但它们却时不时地跳出来,在记忆里晃几下,让你眼眶氤氲。
如今,除了我自己,可能谁也不再记得,我曾为了一双破得不能再破的布鞋闹得那么凶,甚至还挨了打。
而我,却因为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一双布鞋而深深地感动着,即便它不知从何而来,最终也不知到了何处,即便它很破很旧,但它们却依然停留在那段时光里,温暖着我的记忆。
孩子所在乎的只是自己的感受,他们的感受也许很模糊但很真实,他们所珍惜的东西,从来不在乎它们的世俗价值,它们的价值在孩子们的心里,在岁月中如甘醇的美酒,历久弥香。
如今想来,那时母亲远在异乡,终年难得一见,看到别人的母亲亲手为他们做鞋,羡慕和感伤总是难免的。而我当初所怀念和珍视的,不过是那份相守的温暖和自欺欺人幻想出来的属于母亲的感觉。
直到今天,我依然在羡慕穿布鞋的孩子们,他们有一个会做鞋的母亲,是何等地幸福啊。那暗藏在鞋底下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针脚,都是母亲飞针走线时的影子,那里也藏着母亲的思念和温情。
如今,一走进鞋店,都是各种琳琅满目新潮的鞋子,还有多少人在乎母亲干完活儿后顶着疲劳坐在灯下纳出来的鞋底?
(2013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