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潋滟,宫奴司的后院,因为是罪奴所居,这里并没有这个时节开得最是清风高雅的菊花,亦没有娇妍百态的牡丹,只有小片的芦花,悄然而立。风一吹,芦花好似起舞的少女一般,盈盈身姿飘逸出尘。锦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托着腮,望远处红彤彤的暮色。
张嬷嬷带来画然的消息以后,她似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连着几日,除了吃饭睡觉干活,她再也没有多一句话。芦花丛里窜出一只野猫,嘴里叼着不知哪里来的肉,眼神由惊慌一瞬变得凶狠,似乎是在护食。好一会儿,见呆坐的锦瑟并无动作,它喵的一声蹿出,飞快的跳着墙跑远了。
锦瑟忽然抬了头,一瞬间的发光,仿佛她是那只猫一样,可以任意游走在这宫墙,跑出去,见到太阳。
只是一瞬,这样的光便灭了。身后的矮屋内传来杂乱的争吵。
一株芦花摇晃得狠了,被风捏断了细腰,颓丧着低了头。
锦瑟回了屋,云香和一帮姑娘立在院子中间,绘声绘色的声音随着锦瑟的出现戛然而止。只有形销骨立的琉影上前了几步,脸色带着询问:“锦瑟你可得知若兰去了何处?”
“不知。”锦瑟淡淡回道,继续朝着屋里走去。
“啧啧啧!真会演戏!”云香不屑的吐了口水,用充满鄙夷的语气道:“若兰如今攀了富贵,成了敏公主的身前的奴婢了!你竟然不知?骗谁呢?”
有人附和,“就是啊!当初当着姐妹们的面不是滴水不漏吗?谁也不想,若兰那蹄子竟是知道公主所问的曲子,却不在我们面前来说,偏偏背地里去卖主求荣了!”
“就是,有哪样的爹,就有哪样的女儿!他爹投降没有好下场,可她倒是不怕死,还敢眼巴巴的去给敏公主当狗!”
锦瑟怔在门口的背影,轻晃,半晌,她冷冷的道:“卖主求荣?呵,倒不知是卖谁的主?”
“你……”
几人被气得说不出来话。毕竟,有些话说出口,是会掉脑袋的!
锦瑟跨了一只脚,抬了另一只脚,顿了一下,冷冷道:“再奉劝各位一句。”她望一眼斑驳的墙面,屋瓦的枯枝,还有飘荡的芦花,“这天底下的墙,没有不透风的!唯有谨言慎行,或可保一命!”
院子里的众人,面色如土,心惊胆战望了望周围,暗自后悔失言失语。云香跺了跺脚,带了几分恨意,嘀咕道:“我就不怕!”
“大不了一死,也不做狗……”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几乎弱不可闻,似乎是咽在肚子里的水,咕噜作响的只是肠子才知道一二。
琉影跟着锦瑟进了屋。
锦瑟一脸平静的坐在桌前缝补布衣。
琉影轻嗤一声,坐在一旁道:“平日里数你和若兰走得近,怎么如今却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
锦瑟头也没抬,“不重要。”比起山河破碎,家破人亡。这样的事,不过是过眼烟云,任他雨也好,雷也罢,根本不值一提。
“其实,是重要的。”琉影的声音带着哀默,继续道:“我听闻,新朝的良家子就要入宫了。”
锦瑟点点头,其实良家子入宫只是时间问题。并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也不稀奇。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选用六郡良家子入宫,有背景家族势力的,可为妃为主,名不经传的则为奴为婢。
“锦瑟,可我们这些罪奴,一般是流放去苦寒边疆。可……如今,有密文传出,说孟氏皇族为了犒赏三军,要将我们……送去边塞抚慰兵士……”琉影的声音颤若寒蝉,那是恐惧到极致的一张脸,嘴唇已被咬出血丝,依然没能使她平静。
锦瑟的针,扎进了指腹,针尖处滚出血珠,涌成一团。忽然之间不知要如何开口劝慰自己还是和自己一样的罪奴……
她想起亡国之前,那么多年里,战争不断,父亲呕心沥血劝谏,却一次又一次被打压,诋毁,贬职……
人人都劝父亲,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触怒圣上。可父亲即使头破血流,也还是一次又一次苦谏。
那个时候,她并不理解父亲。娘亲日夜为父亲担心受怕,朝中党羽的明枪暗箭也不是没有波及家族。可父亲却从不肯放弃,亦不曾动摇。
直至大燕的铁骑踏破了燕南十四关,踏进了长安。
那是个时候,父亲他是否是已经从大华国萧类帝的荒唐行径里,预见了山河破碎的景象,所以才想要拼命挽回呢?
可他,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啊。
就像现在的自己吗?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包括自己,踏入万丈深渊,掩埋在肮脏的红尘污垢里。
她,还能做什么呢?
琉影急声的呼喊,惊醒了锦瑟破碎的魂。锦瑟拔了针,含着指头轻笑回:“若兰没有错。”
琉影摸不着边际,着急道:“若兰是有法子的主。可我们该如何呢?去求若兰让她求公主吗?”
锦瑟冷冷的笑,琉影黯然了神色,凄凉悲声,“是啊……她也只是奴婢。”
流云霞色褪去,永远的黑夜从未变过,芦花看似妙曼起舞的身姿又何尝不是风的玩弄?夜色苍茫,尽显苍凉,芦花的,罪奴的,画然的,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的。
几日后,正在浣衣局浣衣的锦瑟见到了若兰。
若兰脱了那身灰沉的麻衣,换了普通宫女的青衣。是啊,普通宫女也是罪奴最好的结果不是吗?若兰美目流转,一如曾今在罪奴司受辱一般,似泣非泣道:“姐姐……我……”
锦瑟恭敬擦了手,行了宫礼。再沉默蹲回地上,洗着盆中灰水泥泞的衣服。浣衣也分等级,罪奴,只能洗太监的衣服。
若兰轻咬了牙,突然跪了地,“姐姐!若兰对不起你!”
浣衣的众人皆投来看戏的眼光,锦瑟吸了一口气,拉起若兰走到一旁。边上的嬷嬷也不理睬,不用想也知道是若兰打点了。
小路回转处,明黄的树叶悠然的躺在柔软的草坪上享受最后的温暖。若兰张口欲说,却被锦瑟打断。那是极淡然的笑,“你没有错。无需自责。”
“姐姐,是我听了你那日呢喃出口的曲子名字。也是我,深夜跪去了公主殿,求了如今的……”
锦瑟眯着眼睛直望太阳,漫不经心的说。“不用自责,也不要回头。既然走出去了,就更加要小心。”
若兰转泣为喜,“姐姐不怪我了?”
锦瑟冷淡一笑,国破家亡的时候已经忘了这个字了。如今再听,只觉讽刺不已。“这是你的本事,与我无关。”阳光刺痛了双目,锦瑟头晕目眩,阵阵黑晕,“我该回去了。”
若兰急忙抹了泪,露了娇俏的笑,“瞧我,只顾念着姐姐是否怪我了。竟忘了大事!”若兰笑得极甜,似初秋晒好的蜜饯,招人怜爱。她拉着锦瑟的手,万分欣喜道:“我去了公主那里,时常旁敲侧击讲起姐姐,不论琴棋书画,还是女红刺绣,样样都是极好的。那公主十分欢喜。说刚入中原,多有不识,倒可以让姐姐也去她身边伺候!”
锦瑟盯着似不认识一般打量,若兰依然笑得甜蜜,一脸纯真,对望着锦瑟。
半晌,锦瑟的眼睛恢复了正常,果然,太阳是不可以直视的。她怅然一笑,回:“既然公主让你来找我,必然也只是一说。倒是你费心了,当了真。你回去吧,再莫提我。”
若兰震惊,“姐姐!你不愿意?为何?”若兰不敢置信,呆立在原地
锦瑟没有说话,只是提了步子朝着浣衣局走。
若兰跟上,追问:“难道姐姐是不愿跟在公主身边吗?像旁人说的那样,只有我……”
锦瑟冷冷的打断她,“旁人说什么你都听吗?倘若我说,我没有半分其他意思。只是不愿呢?”
若兰怔在原地,望着锦瑟凉薄的眸子,凄然道:“我信姐姐的。既姐姐让我从今以后不在公主面前提起姐姐,我便不再提起。只是姐姐你?”
锦瑟终还是柔了声音,温声回她,“我自有打算。你回去吧。”
若兰点点头,眼中的担忧没有褪去,却还是往这前面巍峨的宫殿走了走,逆着光,娇态盈盈,仿若湖边垂柳,纤纤细姿,不堪风惊。锦瑟对着她的背影,淡淡呢喃着:“要记得,好好的。”
小路回转,两人背对着的身影,只一刹那,就如迷一般消失在这深宫之中。
夙歌殿, 琉璃灯在日光照耀下发出五色十光,倒映一片夺目的彩。孟敏着人搬了椅子放在院子里,漠北带来的厨子正在烤全羊,肉香溢满整座宫殿。刚踏进门的孟知齐皱眉,身后传来温润的声音,“三哥!”
站在初斜的阳光下轻唤的是大燕国五皇子,孟知谦。他眉目温润,一身白衣清明,芝兰玉树之姿形容也不为过。立在他身旁七皇子孟知昌,相比之下就只能算是有几分英俊罢了。
在长安若论起样貌来,孟氏皇族恐怕也无人可以和孟知谦相比。偏偏孟知昌脸皮厚,时常不要脸的四处嚷嚷,“我虽已是英俊不凡,可与五哥比起来却是稍逊一等。想我孟氏皇族中,却只有三哥可与五哥争一争这长安第一美男的称号!”
孟知齐冷笑,他从十六岁便被父皇派去漠北镇守边疆,金戈铁马,风沙狼烟,黄沙侵染殷红,多少次在鬼门关前徘徊,争得难道就是长安第一美男子吗?
漠北的风似弯刀寒烈,夹杂着牛羊和青草的味道,天空又高又蓝,湖水永远那么清澈,一猛子扎下去就能惊得银鱼乱窜。孟知齐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水底,放空一切的往下沉,在呼吸窒息的时候,什么都不在有映在湖面的蓝天彩云重要了,一切仿佛触手可及,却都只是梦幻泡影。
孟知齐只是一笑,迎着风驱策烈马,他眉眼如剑,视线所及,锋利撕开了漠北腹地,金戈铁马,踏破万里山河,霜雪冰箭,洒遍四海大地。第一美男子吗?他耶律齐根本没兴趣。
“五弟,七弟来得正好。”
孟知昌得意一笑,“三哥忘了,我这鼻子可是比狼都要灵的。敏妹妹这的烤肉味,就是活地图啊!”
院中的敏儿听见声响已经走出来了,一蹦一跳欢喜的叫喊:“三哥,五哥,七哥!快进啊,干嘛堵在门口?”
几人相似一笑,露出宠溺的笑容,一前一后进了院子,矮几早已备好,地上铺了厚厚的软毯,几人按照长幼顺序,席地而坐。
宫女们接过装盘的烤肉,端至矮几之上。
若兰也在其中,她低着头将温好的酒倒满,递给孟知齐。
孟知昌灌了一杯酒,爽朗一笑,看见孟知齐的目光似乎是在打量眼前的小宫女,打趣道:“好啊三哥!在漠北的时候,你一直说什么先国后家,正眼都不曾瞧那些女人们!拒了多少多少芳心暗许的姑娘?原来你是一直惦记着金陵女子这般千娇百媚啊!”
孟知谦依旧温润笑着,看着若兰,“肤若凝脂,娇若春花。这女子倒确实是姿色出众。”
敏儿有些不高兴,甩了切肉的匕首,“哥哥们如此,倒让小妹心中委屈。只恨没能投在金陵,做个娇滴滴的美人。”
若兰脸色如霞,心若鸣鼓,慌得厉害。
“小妹这话说得,天下谁人不知,敏公主是我们大燕无双绝代之姿!”孟知昌平日就是功课最差,这会子冥思苦想,半天才得一句,“倾尘佳人,举世无双!”
敏公主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七哥还是别夸我的好,反教我坐立不安起来!”她撕了肉,望一眼若兰道:“这宫女名唤若兰,说起来还是三哥引出的事,倒教我收拾了烂摊子。”
“此话怎讲?小妹快快道来。”孟知昌一副聚精会神看戏模样。
孟知谦含着笑,静静坐在一旁。
“那日我与三哥兴起,去了竹林隐亭赏景,先是遇了一桩趣事。后来三哥弹了首曲子,便让我使人去底下让罪奴们答出曲子名字。我问三哥为何?三哥只笑着回我,那个人,定然知道。谁曾想,三哥料定的事情却出了差。那日,竟无一人答出三哥所奏之曲。当时我便笑三哥,三哥足智多谋,却不曾想也有失算的时候啊!”
“然后呢?”
孟敏喝一口酒,故作神秘道:“后来,若兰却在两日后的晚上,跪在了夙歌殿门前,我好奇招来一问,她竟是来答曲名的!”
“这倒有趣,既知道曲名,为何当日当时不答?”孟知谦望向若兰。
若兰将将跪下要回话,便听公主站起来,笑得兴奋挥着手,“若兰别讲!听我与大家来讲!”若兰只能咽回到嘴的细语,起身照旧立在一旁,眼神却若有若无的不经意飘向了孟知齐。染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我当日也是问过五哥所问,若兰却是我见过的汉人中最坦诚亦最可怜的。她说,当时,洛桑去问曲名的时候,她隐隐感觉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曲名。又恐答错引祸,故没有作答。”
孟知齐浮起一丝冷笑,继续抿着酒。
孟知昌称赞的点头,“坦诚当得是,只是可怜又如何说起?”
孟敏继续道:“当时她虽答出了曲名,可我却没了那日的兴致。并不想留她伺候,故让洛桑取了银子与她。也算奖赏。谁知,若兰竟泪如雨下,她说,她家人为我朝鞠躬尽瘁,父亲却一时疏忽,虽死难舍其罪。可怜她只是女子,受其祸,在罪奴司别人都骂她是降臣之女,处处刁难,日日言语羞辱!如今若我不肯收留她,她便再无生意,只求我了她一愿,将她送去落发为尼,她青灯古佛,日日为我诵经祈福。”
“加之之前,我确瞧了那帮罪奴处处欺辱她,又见她梨花带雨,甚为可怜。故而把她从罪奴司里调了来。没想到,若兰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了。温柔细腻,做事周到,琴棋书画也是精通。”
若兰美目微闪,不着痕迹的咬了咬唇,眼里似乎含着泪,要坠未坠。
孟知昌随意一笑,夸道:“这也算是缘分不是?”他是个豪饮派,说话间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孟知谦没有饮酒也没有食肉,他就那样浅笑淡然,白衣落雪似画中少年郎一般。孟知齐似笑非笑的小酌着,细长的手指敲着桌边,思绪恍然飘去了那日雨落青竹时分,似乎记不清那个别样女子的模样了。
“我倒更好奇三哥口中那个人是谁?”一直未曾说话的孟知谦问道。
孟知齐搁了酒杯,“不过是个有趣的罪奴罢了。”
孟敏脸上徒然闪过一丝不乐,悻悻道:“三哥还说呢。后来,我曾让若兰去找过她。”孟敏抬眼望若兰,“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若兰福身,娇柔回道:“回公主,那个罪奴名唤锦瑟。”
孟敏拍了桌子,“对,就是锦瑟。我让若兰去告诉她,可以把她调来我宫中伺候,结果……”
孟知昌扑哧一笑,“看小妹这脸色,该不会是被那个罪奴给拒绝了吧?”
孟知齐眉眼闪过一丝模糊笑意,继续抿着酒。孟知谦笑,“这般说来倒连我也对那个罪奴有几分好奇了。”他偏头对着孟知齐,“三哥看人竟也有错的时候。”
“不过是一个罪奴。”孟知齐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冷淡随意,“七弟要是感兴趣,大可唤了来,随意差遣。”
孟知昌似乎已经醉了,伏在矮几上含糊说话,不一会儿还浅浅传出呼噜声阵阵。
孟敏捧腹大笑,差了太监将他扶回了居所。孟知齐和孟知谦也相继离开,日落西斜,暮色渐沉。掩住一时欢声笑语,夜下花,花下月,风月无声。
张嬷嬷在宫奴司的回转处,望着披着一身月色的锦瑟,一脸焦急,上前几步,“小姐吩咐我的事已经全力去办了。”她顿了一顿,不安问道:“只是不知小姐用意,也不知是否妥当?”
锦瑟淡淡一笑,“嬷嬷放心,我自然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既然流言已经放出去了,我们就不必再忧心了。剩下的,该别人来忧心才是。”
张嬷嬷叹一口气,不解道:“小姐是有主意的。老奴自是知道。可何必如此犯险?何不让老奴禀告德妃娘娘小姐的处境,于德妃娘娘来说,调小姐脱离宫奴司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不!万万不可!”锦瑟摇头,“救锦瑟一人,于画然公……德妃娘娘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之事。可一来,她的身份做此事却易落人口舌。毕竟,我的父亲是不愿归顺,自戕而亡。其二,在这宫奴司里,同锦瑟之命的不是锦瑟一人,而是这成百上千的女子……”
“可小姐之力微薄,当先自保才是要紧啊!”张嬷嬷再次规劝。
锦瑟自嘲一笑,“我与她们又什么不同?”
同样是亡国家破,从千金小姐沦落成了卑微奴婢,如今又将命不由己,堕入泥泞。夜色中,树枝像一个怪物,朝着锦瑟张牙舞爪,“嬷嬷不必再说。锦瑟心意已定。”
“况且锦瑟并不是意气用事,嬷嬷且放心,此事锦瑟料定必能周全!”
张嬷嬷看着一脸倔强的锦瑟,也不好再说什么。暗暗下了决心,要尽全力助她一臂之力。
她拉紧锦瑟的手,眉眼慈爱,“小姐定会好的。”
“定会。”
夜色沉静,花好月圆。
锦瑟熄烛,望着漏了一室的清冷月光,再一次细细理了一遍计划。却无遗漏,她眸子里盛满皎洁月色,在寂静黑夜,嫣然一笑。
晚风悄悄携了星子的流光,催她入眠。
几日后,宫中忽然刮起了关于孟氏皇族要将前朝罪奴女眷充为军妓的传言,一时间宫奴司人人自危,惶惶不安。寻死觅活者无数,流言蜚语成虎成狼,传遍了长安。
孟氏皇族虽然统一了天下,但实则还未稳坐,内有前朝旧部势力并未完全清除,边境也有外族趁乱滋事扰民。孟睿的皇位做得并不高枕无忧。
而此时,年过半百的孟睿却是头疼不已,召了最疼爱的七皇子孟知谦到了殿前,怒道:“外面那些人都是废物!”
孟知谦皱眉,行礼道:“父皇保重龙体,切勿动气。”
“我怎么能不动气!原以为打天下难,如今朕已经贵为天下之主,却更觉无力!大小事情,暴乱战事已经够朕头疼的了!偏偏金陵城中权贵势力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教人头疼!朝中之人狡猾阿谀,明着俯首称臣,唯唯诺诺。教他们办些实事时却一个个推诿不已,教朕如何不气!”
孟知谦淡然一笑,“父皇无需动怒,如若不是如此,大华又怎会亡国于我大燕呢?”
皇帝平复了心情,鄙夷道:“金陵这些人就是一群好吃懒做的吸血鬼!贪官污吏,奸臣小人数不胜数!”皇帝扔了一本奏折,言归正传,“今日叫你前来,是为了安抚那些必须要留的权贵。让他们为我们大燕皇族所用!”
孟知谦接住奏折,细细翻阅,脸上神色平淡,“儿臣定不辱使命。”
出了勤政殿,孟知谦独自漫步在宫道上,御花园里,秋日的凋零之气已经袭来,打扫落叶的宫女忙忙碌碌,扫个不停。孟知谦脚步很轻,身后的随从亦放轻的脚步远远跟着,他缓缓踱步看细碎的阳光斑驳透过葱郁的树下洒下,秋叶枯黄,挂在枝头摇摇欲坠,有知趣的鸟,躲在枝头,偷了浮生半日闲似的。
一片葱郁的树林里,传来窸窣的言语声,孟知谦本无意听,却本能的捕捉到了重要的几句话,有女人悲泣的啼哭着:“大燕皇族好狠心,竟要将我们罪奴全部送去……受人凌辱……”
“我们已经国破家亡,原想大燕皇族能善待我们一二。流放苦寒边塞也好,做一辈子宫奴也好。哪怕赐死!可大燕竟如此羞辱,日后残虐暴政亦可见不远矣!”
跟随孟知谦的太监已经冷汗连连,夹着嗓子就要出去收拾那几个罪奴,耶律谦阴沉着脸,示意他禁声。继续听了会儿,依然是怨怪大燕皇族的话。半晌,孟知谦淡淡开口:“去吧。”
太监汗如雨下,一脸惊惧,小心翼翼询问道:“王爷是要将她们全部送去罪刑司?”
孟知谦温润一笑,拈了落在肩头的一片落叶,淡淡道:“何必那么麻烦?”
太监了然于心,没有犹豫就朝着罪奴那方走去。孟知谦不紧不慢的叫住他:“听闻占星士言,过两天便是多雨时间。有雨的时候,会不会干净些?”
太监一愣,随即低低应道:“奴才明白了。”
秋叶落了一地,悄无声息,尽染悲戚。
金陵城内,街道繁荣,熙熙攘攘的人流,欢笑着流连在街头。
这座城,仿若只是一株屹立于此千百年的古树苍柏。不论世代变迁,王侯将相更迭,它依然巍峨不动,沉默无言。
抚仙阁内,孟知齐慵懒靠在软座上,只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墨,看不清喜怒。
门被轻推开,女子着一身浅白色纱裙,细眉凤眼,娇俏的鼻子,肌肤如雪若玉,轻抿着的樱红小嘴,望了一眼靠在软座上孟知齐,嫣然一笑,卷起两颊浅浅梨涡似酿有琼瑶一般,让人沉醉。女子莲步轻挪,带起清香盈盈,她执壶倒了一杯清茶,轻铃般动听的声音,“公子今儿想听什么曲?”
孟知齐换了姿势,坐在软垫上,饶有趣味的望着嫣然,淡淡道:“十面埋伏。”
嫣然放下了玉白瓷杯,嗔怪娇笑,“公子说笑了,如今天下已定,百姓乐业,又何来的十面埋伏?”
“是吗?”
“不是吗?”
两人不约而同互相嘲讽一笑,孟知齐敛了笑色问:“说正事吧。”
嫣然浅笑,抱了琵琶坐在椅子上,轻轻挑弦,弹的却正是那曲十面埋伏,窗外有风忽急,嫣然耳旁的发丝根根飞扬,“宫中流言成虎,前朝女眷罪奴发配漠北,令天下人心寒。”
“这就是你的正事?”
嫣然望着看似一脸漠然孟知齐,“可大可小。”
孟知齐皱眉,略一思索,“民心,圣德,父皇几时糊涂了,竟将这样的消息漏出来。”
“嫣然已经在查,不过有趣的是,五皇子的人也在查这件事。”
“孟知谦……父皇一向看重他,他是该替父皇分忧才是。”
走廊突然传来哄闹声,抚仙阁掌柜明娘,娇媚如水的声音响起,“如雪,刑公子来听曲了。”
抚仙阁,金陵城内的琴音坊,是历朝历代明文批准所营。来往却不是酒肉色欲之辈,而是文雅风流才子居多。当然,有名气的地方就有达官权贵。有女人的地方就有男人,有男人女人的地方就有颜色。抚仙阁,也并不例外。只是这里的姑娘却是可以选择的,从与不从,值与不值,只在自己一念。
嫣然是五年前进入的抚仙阁,虽然长相清秀,也弹得一手好琵琶,但却算不得惊为天人,所以一直不温不火的在这抚仙阁里做个清莲琴师罢了。
如雪是这里头牌,姿容绝色,身段婀娜,一手古筝弹得出神入化,长安盛名已久。来此的人,谁不想一睹芳容,一曲解愁。可惜,越是身负盛名越是显眼,如雪至今却只接待几位贵客。
孟知刑是大燕国大皇子,生来便蛮力过人,擅武喜功。
孟知刑,便是其一,他常来于此,一来,他本就喜女色。二来,金陵城内,达官贵子皆以听如雪弹曲为谈资。故,孟知刑常化名刑公子,来此作乐。
欢笑声飘远,嫣然继续道:“公子,用宫中罪奴犒赏三军所得不过是……将士欢愉一场。且不说,女子无辜,单讲其后果却是让我朝遗留骂名,被人所指,圣德有损,实乃不值。”
孟知齐眯着眼睛冷笑,“这样的馊主意,怕只有方才外头来得那位,才想得出来!”
“公子说的是,听如雪姐姐探出,提出将宫里罪奴司的女子们送去军中慰藉将士的,确实是大皇子所为。”嫣然脸上闪过恨意,她原就是中原女子,幼年被人贩子拐了去漠北的,要不是孟知齐,恐怕她与罪奴们的去处,并无二致……她回了神,继续道:“且他还命人暗中大量买来穷苦人家的女子,打算一并送去漠北,犒赏将士。”
“大哥的手,握了中原的兵权还嫌不够,连着我那漠北也想染指一二啊。”孟知齐轻嗤于鼻,“用的还是如此下作的手段。”
嫣然上前一步,探寻问:“公子打算如何?”
孟知齐略一思索,“吩咐下去,替这流言添些上好的薪材。”
嫣然有些着急,摇摇头,“嫣然以为,公子此时不宜……”
孟知齐淡然一笑,却好似看透她一般,打断她:“你悉数考虑的,不该只是利弊!”
孟知齐凝望着热闹的街市,今日的阳光金灿灿一片,散落长街,照耀在长街之上每个来往的老少脸庞。
嫣然站在原地,看孟知齐身影消失。精致的房间里摆放着精巧的物件,这里是公子给她的体面。她偶尔也会想,如果不是公子所救,她如今又会是何种模样?她还记得,公子在漠北的狼烟里,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把她拉出了死人沟。那时的她狼狈又惊恐,看着面若寒冰的他对身后的人吩咐:“带回去给如雪好生照料。”
那是她听过的,最美好的声音。仿若天神一样,拯救她于世间。
后来如雪精心将她调养,她以为,她定会与如雪一般,成为公子的棋子。甚至,她也做好了牺牲一切报答公子的时候,公子却说:“如雪要去金陵,你可选择与她同去,寻找你的家人。”
嫣然不可置信的望着,负手立于烽火燎烟之中的公子,“为何?你救我难道不是让我和如雪姐姐一样吗?”
孟知齐迎着烈风,恍如昨夜漫天的星辰轻轻落了在她的身旁,“不需要。”
“公子是看不上嫣然吗?”
嫣然满眼殷切,昂着头眼神坚定望着沉默的孟知齐,“如雪姐姐可以的,我也可以!”
后来,她始终没有从孟知齐那里,得到过答案。
只有如雪,在漫漫深夜里,漫不经意的讲述:“三爷的意思,无非就是不想以女人来成为牺牲品罢了。”
嫣然问她:“那为什么如雪姐姐你还要去金陵呢?”
“这世上,总有一些不得已。三爷想要兵不血刃,要想少死人,要想让百姓从水火之中尽快得到安生立命的局势。而我可以做到,但那些什么个百姓啊,流血啊,却与我如雪毫无关系。”
嫣然不解,“那姐姐你还要去金陵?”
如雪不答,似笑非笑道:“日子还长着呢,以后你会知道的。”
后来,日子长了,嫣然就忘了,忘了问如雪,姐姐为何还要去金陵。也或许,就如如雪自己所言一般,她曾经是烟尘女子,以后是,一辈子都是。既然洗不掉,那就这样脏着吧,也许有为三爷做事由头的脏着,也能谋个恩义女子的名义不是?
可嫣然却总在心里摇头,她总笃定,如雪为的,只因三爷。
而她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决定此生只做一只耳朵。一只属于公子的耳朵的呢?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只知道,漠北漫天大雪下,她狼狈的躺在恶臭流满脓血的死人沟里面,是他,朝自己伸了一只手,撕开了生命的缝隙。
所以,她随如雪来了长安后,自作主张强行留在了抚仙阁。
至今,她从未后悔。
丝竹之声缭绕,隐约听见如雪的琴声。嫣然失笑,理了了理华服,恢复自然。推门出去的时候,她望了一眼如雪的屋子,半曲未完,琴声就戛然而止了。恐怕,耶律刑要听的,从来都不是如雪的琴声吧。
嫣然想起,她也问过如雪为什么当初明明三爷只要她们做一只耳朵,探能探之事。她却要脱下一件件纱裙,去换更多的消息,去选那条最荆棘的路?
如雪冷笑,回她:“我不如妹妹福气好。我被主子所救时,便是残花败柳之身。所以,身子也是我的利器。”
如今,她们入这长安城都已五年了。大华国,也终于永不复存在了。可三爷却说,如今的长安城,才是真正的十面埋伏。
嫣然勾了唇角,浮了一抹娇俏嫣然的笑意,钻进了人潮拥挤,竖着耳朵,不知是在听谁弹出的伤心泪曲,还是某人酒气渐浓的醉语消息,可笑的是,那醉语连声里,唾沫横飞的指着娇颜如花的姑娘骂: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嫣然听得笑了,露出莹白如瓷牙,就那样立在花红柳绿的人群里,嫣然一笑,不可方物。
皇宫内,彩霞流连天际,远处的一抹灰慢慢吞噬着流彩。
孟知谦的婢女陌白低头说着话,“五爷,都查清楚了。”
孟知谦递了继续的眼神,陌白继续道:“虽然消息传得巧妙,流言是各宫奴婢同时议论起的,但摸清源头后,却是从司音坊传得最凶。而要想查清楚到底是谁传出,恐怕就会打草惊蛇,奴婢不敢妄动。”陌白停了一下,见孟知谦依然仰望着天际逐渐流散的红霞,“只是宫外的,却至今没有查出源头。五爷,奴婢还要不要继续查?”
彤红一片的流霞,渐渐染了灰白,孟知谦移了目光,俯视着脚下的大明宫,“既然不是那位德妃娘娘生的事,就不必查了。”
陌白得了吩咐,缓步退下。
孟知谦的白衣如晴雪茫茫,眼若星辰,俯视之初,尽是山河画卷,泼墨一般浓重映入他的眼帘。曾经,他的母亲,那个父皇爱了一生的女人对他说:谦谦公子温如玉,为娘愿吾儿,终身冥记,你不是这北方的豺狼!你是金陵的谦谦公子,你要终其一身来守护母国!
那是母亲的遗言,大华国颜离长公主的遗言。她怕她仅有七岁的孩子忘记,竟咬破手指,将这遗言一笔一画染了鲜血,写在薄薄的宣纸之上。
而可笑的是,除了这句遗言。她再未留给她那幼儿只言片语。哪怕只是一句,吾儿保重都没有……
以至于多年以后,那个孩子能记住的,只有母妃看过他的冷淡目光,和疏离的态度。
她似乎忘了,她从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就从未抱过他,亦从未把他当做过自己的骨肉。她看他,只是那根联系母国安危的脐带。也许,连她自己也是嫌恶这个孩子身上,另一半所流淌的,属于孟氏一族的血液。
而孟氏一族又何尝不同她一样呢?厌恶着他身上,另一半属于萧氏的血。
那时长安同龄的孩子,是没有人肯与他玩耍的。他们总在背地里都说,他,孟知谦不过是个……杂种。
晴雪煮雨,悲伤有时,孟知谦对着巍峨的皇宫冷笑,呢喃自语:“守护吗?母妃,你为何不肯把你对母国的爱,分一丝给你的孩子呢?”
云霞落,浓墨铺满夜空,星子的光,似淬毒的匕首,冷冽嗜血,挂在天上,遥望着黑夜里懦弱的老鼠,和无知的野兔。
宫奴司里,琉影和锦瑟正在院子里用小锄头除去野蛮生长的刺藤。琉影体弱,没动两下,就虚踹不止,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上气不接下气,“锦瑟……停下来歇一歇吧。”
“我不累。”锦瑟抹一把额头的汗。
“锦瑟,我记得,上次我曾与你说起流放一事,结果没过多久,就满宫尽知了。是不是你?”琉影想了半天,还是问了憋在心底很久的话了。
锦瑟利落的斩断一根刺藤,“不是。”
琉影依然不完全信,狐疑的打量着锦瑟,锦瑟反倒抬了头,望着雾气朦胧明明暗暗的远处,“但也许,这不并是坏事。换个位置想,也许一切都会好也不一定。”
“如今,宫中流言如狼似虎,人人惶恐难安,听说连宫外也有……”琉影猛然打了激灵,不可置信的呢喃了一遍:“流言四起……”原先她一个罪奴能打探到这样的消息全因了父亲曾经培植部分宫中力量残存,且她几乎使尽了最后那一点贴身所留的体己,才打听到了这样一个并不关乎朝廷的芝麻小事。那么,既然是芝麻小事,那孟氏皇族为什么还是要封锁消息呢?怕的不就是天下人非议,旧部势力权贵们寒心吗?孟氏皇族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们送去漠北充入军营,可流言一旦四起,成狼成虎,那么吞噬的就不一定会是她们这些罪奴了!歇了一会儿琉影,已经有了力气,她几乎是欣喜的从石头上跳下来,拉住锦瑟的手,“我怎么没想到呢?”
锦瑟好笑的看着她欣喜的小模样,“想到什么?”
“我们可以借力打力啊!”
锦瑟拿开了琉影的手,眼神温柔又坚定,清晨朦胧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染了雾气,闪过狡黠的光,指着面前的一片葱茏缠绕的刺藤,“我是听不懂你说的,只是嬷嬷交待的活,还是快些除完才好。”
琉影不满一笑,低头去铲刺藤,又忽然抬头,出神的望着眼前的锦瑟,明明近在咫尺,却因了晨雾,氤氲了湿润了眼前这个如画一般的女子,如雾里看花,非然非染,朦朦胧胧一片,琉影叹,“爹爹还曾说,姜将之女,出尘绝世,七窍玲珑。不会都是虚言吧?”
锦瑟只是笑,并没有答话。
宫奴司外面突然传来喧闹,两人对看一眼,朝着前门走去。只见竟连嬷嬷也恭敬站在门口,锦瑟突然想到,今早听其他罪奴说,昨夜云香一夜未归。心里一跳,拧了好看的细眉。
云香今日一身华服,簪了妇人发饰,由一小奴婢扶着,身后还跟着几个奴婢,正款步朝着宫奴司走来。
围在门口的罪奴们面面相窥,不敢轻声语,也不明白云香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锦瑟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琉影轻嘲,对着锦瑟耳旁低语:“前几日还骂着若兰,倒不知,她又是使了什么肮脏手段。”
锦瑟眉眼淡淡,轻轻摇头。嬷嬷眼色极好,带着罪奴们跪下行礼,“恭迎云香……姑娘。”突变来得太快,嬷嬷又是人精自然不会乱了规矩。竟然宫中太监并没有递消息来,自然这云香定不是成了皇帝的女人。
云香走得近了,面色带着嫌弃,用一方锦缎绣蝶帕子,掩着嘴,“都起来吧。”
“不过,嬷嬷这声姑娘却是错的!”
扶着云香的奴婢连忙颐指气使道:“我家夫人,如今已是大皇子的人了。大皇子夸我家夫人,温淑贤德,抬为香夫人。除去罪奴贱籍的消息,午时便会递过来。日后,你们这些罪奴见了我家夫人,都得行礼下跪,叫一声香夫人!”
嬷嬷低着头,她也是两朝老人了,规矩不乱,不卑不亢,恭敬有礼道:“是,香夫人。”
云香挑眉,用眼神来回扫视着人群,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锦瑟,眼里的得意掩也掩不住,扬起纤手一指,“锦瑟,你出来。”
琉影担忧的望了锦瑟一眼,锦瑟淡然一笑,恭敬走出来,朝着云香行礼。
云香见她只是行了宫礼,大喝一声,伸出腿去踢锦瑟,“狗奴才!见了夫人,还不跪下吗!”
锦瑟闷痛,跪下了,“罪奴锦瑟,见过……”忽而,锦瑟抬了头,一脸认真问:“只是不知云香夫人,是大皇子的第几个夫人?罪奴才好按规矩请安。”
云香身旁的小奴婢略一思索,脱口而出,“大皇子的夫人众多,你且叫着香夫人便是!”说完她还一脸洋洋得意,自以为替云香办了差事。不料云香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捂着半边脸,耳内轰鸣不止,两眼泪水朦胧,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也不知自己到底如何错了就喊:“夫人饶命!奴婢知罪!”
“蠢货!回去再收拾你!”云香气得歪了眉毛,转眼瞪着跪在一旁看似恭敬的锦瑟,冷笑:“锦瑟你别以为自己脑子好使,就能怎么样!到底,你,你们都得去做……”云香纤手一指,指着锦瑟和跪在地上的罪奴,眼神飞扬,顿了一下,反又轻笑起来,“罢了,若你锦瑟好好求一求我,我也许会发发慈悲心肠,调你来我身边做个倒夜来香的粗使奴婢也未尝不可。”
“罪奴谢过云香夫人好意,只是锦瑟受不起。”
立在一旁的嬷嬷执礼,恭敬道:“香夫人何必跟一群贱奴计较,气坏了身子也不值当。”
云香压了怒气,瞧着面前这些罪奴眼里藏不住的笑意,骂道:“哼,以后到了漠北,有你们受的!”
“我们走!”
跪在地上被扇肿了半边脸的小奴婢,赶紧上前扶着,走过转角,才小心翼翼的讨好道:“夫人若是想让那罪奴去倒夜香,何必还同她好好说话,大可直接调去。”话音未落,云香甩手又是一耳光,扇在她的另一边脸上,“蠢货!”
“锦瑟那贱人生得一副妖精相!调她,做梦吧!”云香暗暗念道,大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主,若让他见了锦瑟,那还不是……她越想越不安,恶声咒道:“真希望早一点把那些罪奴全部送去漠北。到了军营,长得美还不一定怎么死呢!”
朱红的宫墙似血,云香眼里的狠劲毕露,几个奴婢都心中颤栗,垂着头,余光瞥望着朱红的宫墙,仿佛一眼就能望见一片血海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