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张校长正在家里闲坐时,忽然听到门铃响了起来,便叫妻子去开门,看看是谁。没多久,便听到一声妻子的惊叫。
唉!这个女人,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是改不了大惊小怪的毛病?便大了声音喊道:“红丽!是谁来啦?”
却听得妻子跟那位不速之客说:“哎呦,你这孩子,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快点儿进来,快点儿进来!”
听到妻子的声音,张校长心里不禁一阵狐疑,这是谁呀?便忍不住从书房里出来,刚走到客厅,就见妻子的身边,正站着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一脸憔悴地望着自己。
张校长看着他,迟疑了片刻之后,问道:“你是阿战?”
“伯父,是我!”年轻人点了点头。
“哎呦,你总算回来了,怎么这几年一点音讯都没有?快,快,快坐,跟伯父好好说说!”说着,让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妻子则转身端来了一盘水果,又倒了一杯清茶在他的面前。然后,在自己老公的身边,也坐了下来。
就听张校长说道:“你父亲的事,唉,真是没想到啊!”话刚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妻子扭了一下,他连忙拍了拍妻子的手,向她点点头,示意她不要紧。然后,接着问道:
“阿战,你这几年是去哪儿了呀?”
“我一直在镜川。”
“哦,镜川!唉,你不知道,那些年,你父亲有多担心你呀,怎么你就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呢?”
“……”听到伯父这么问,钱战不禁沉默了,是啊,那几年里,为什么连电话都没给父亲打过一个呢?一时间,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段令他痛不欲生的日子。
母亲遭遇车祸去世后,钱战的内心痛苦到了极点,他虽然恨极了那个在马路上开快车的司机,但是他更恨的是自己的父亲:如果不是他和母亲离婚,母亲会搬出来住吗?如果母亲不搬出来住,又怎么会发生意外呢?于是,他一股脑地把怨气全部发泄在了父亲的身上。不但自己,母亲那边的亲戚们也跟父亲大闹了一场,甚至连母亲的葬礼,都不让父亲参加。
尽管母亲的死,纯粹是一场意外,但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几乎每个人都把矛头指向了父亲。可到了这个时候,父亲却偏偏像个闷罐子一样,别人背地里说他,他当没听见;亲戚朋友当面说他,他只是叹口气,摇摇头,从来不为自己辩解。有时候,不说话,会被当成是一种承认错误的表示,从而让正在指责他的人心怀怜悯,产生同情;可有时候,不说话,却会被当成一种挑战,你说你的,我也不反驳,但我就是不听你的,在这种情况下,则常常会更加激怒正在指责的人,让他暴跳如雷,恨不得用手撕裂了对方。但是,当一个被指责的人用沉默来代替辩解时,他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呢?却是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的。于是,如何来解读这种沉默,往往就只能看当事人的心情了,他要是真的从内心里不喜欢你、恨你、恨不得除你而后快,那很显然,不论你怎么样,都是错的。你就是把自己变成一只缩在壳里的乌龟,也能找出你的错处来。
不幸的是,当时,钱战的父亲就处在了这种状态。亲眼看到母亲遭遇车祸的巨大打击、长久以来对父亲严苛要求自己的积怨,再加上亲戚们,尤其是老舅的拨弄,钱战在那些日子里发疯了似的把父亲当成了自己的仇人,每次见到父亲,即使不是怒目相视,也是冷眼相对,并拒绝和父亲对话。
终于有一天,他自己也无法忍受这种失语一般的生活,便在一天晚上,敲开了父亲卧室的门。
“我要走了。”他连声“爸”都没喊,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说道。
“走?走哪里?”
“这个您就甭管了,我就是通知您一下,我挺好的,您也不用找我。”说完,便想转身离去。可是在那一瞬间,钱战的心里却忽然涌起了一丝犹豫,便站着没动。
父亲沉默了。
钱战低着头,忽然之间,一汪泪水从心底涌了起来,一直上升到了眼眶那里,他使了使劲儿,没让它们滴下来。但也不敢抬头去看父亲,他既怕看到父亲那副憔悴而严厉的脸色,又怕被父亲看到自己眼中那喷薄欲出的泪花。
他站在那里等着,想听听父亲会对他说什么。
但是等了许久,却只听到父亲那浓重的呼吸声。
钱战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刚想转身走,却听到父亲说话了:
“阿战,我给你拿一点钱吧。”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的话刚一说话,钱战眼里的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了,他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便奔回到自己的卧室里,锁上门,然后扑到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紧握着双拳,哽咽起来……
第二天一早,钱战起床后,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张银行卡,上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
他看了一会儿,咬了咬呀,碰也没碰,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拖出了那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出了家门,直奔火车站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