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人世的第55个年头,四哥也算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做过画徒、挖过金矿、卖过手表......
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梦想
1965年的夏天,在大山深处的一个泥砖房里,陈家迎来了第四个男孩,大家都叫他四哥。人家都说“怀胎十月”,可四哥却在十三娘肚子里待了足足十一个月。或许,他是想迟一点来人间受苦。
四哥出生的年代,正是中国一穷二白的年代。因为家里穷,孩子又多,四哥常常吃不饱。有一年,四哥的爷爷生病了,十三娘好不容易借来一点米,熬了点粥给生病的家公吃,但是因为胃口不好,他吃完便吐了一地。年纪尚小的四哥看到有吃的,赶紧爬过去捡来吃。十三娘看着孩子饿成这样,既心痛又无奈。但四哥却听话,从未在她面前喊过饿。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八九岁的时候,四哥就跟着十三爷到田里放牛、爬山捡柴火。再长大些,四哥便跟着三哥去山里砍树到镇上卖,以维持家里日常生活。砍完树,天已经黑了,借着月光他们背着上百斤的木头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光着脚行走十几里路到镇上。
四哥的肩膀上越来越沉了,刺辣辣地痛,他再忍不住了,泪水哗地溢出了眼眶,一向坚强的四哥哭了,走在四哥前面的三哥也哭了。黑夜寂静无声,他们抱成团哭成一片,但哭过之后,他们又重新背上重重地木头,继续行走在大山之间。
大概贪玩是每个孩子的天性吧,小时候的四哥甚是调皮,爬窗台、数格子、在墙上画人儿......即使老师多次上门找十三娘投诉,也还是拿四哥没办法。而这样不爱读书的四哥唯独对画画感兴趣。老师对十三娘说,四哥是个画画的好苗子。可家里连温饱都成问题,那里还有闲钱培养孩子。于是,小学刚毕业,四哥就辍学了。
十六岁那年,四哥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玉林图书馆正在招美术学徒。这让四哥兴奋不已。四哥攥着自己靠卖木头赚来的零钱,独自一人背上行囊,坐上了前往玉林的客车。
在玉林图书馆的几个月,四哥抓住一切机会学习画画。有时候为了画一个人物的眼睛都要琢磨半天。四哥曾告诉我:“当你完全专注一件事的时候,你身边的一切都是空的。”因为在图书馆,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接触书本,而他现在领悟“读书是多么重要。”他白天学画,晚上看书。那段时光,是他人生最充实的日子,也是四哥与梦想最近的一次。
学有所成的四哥回到了村里,他怀揣着当画家的梦想,在集市上做起了帮人画像的生意,但是找他画画的人寥寥无几。四哥依旧没有放弃,主动到各村屯里帮别人画画,可是在那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根本没有人愿意花钱请别人来画像。
后来因为生活所迫,四哥不得不放弃了做“行走画家”的想法,和二哥一起进山挖矿淘金。再后来,四哥认识了阿宝,和阿宝成婚不久,便有了自己的孩子。四哥成了父亲,也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带着阿宝来到广东闯荡。而他的那个画架,搁在桌上,终究也铺上了灰尘。
四哥的青春留在田野里
上世纪90年代末,广东还未为完全开发,大部分田地还在丢荒,只需要很少的钱就能租来种植。于是,身无分文又没有文化的四哥只能靠着自己借来的两千块,租了别人的荒地,通过自己开荒使它们变成了良田。因为没钱租房子的四哥只好在田埂边搭起来小茅屋,这便成了四哥漂泊在广东的“家”。
每年夏天台风季节,小茅屋就会被吹得面目全非,甚至还会有被洪水吞没的危险。那些风雨交加的台风雨夜,四哥总是紧紧抱着孩子,待孩子睡着后便冒着风雨爬上屋顶修补。可谁又能想象四哥一家六口人,在这间修修补补的小茅屋里度过了二十年春秋。
四哥的青春,也伴着田埂边的小茅屋一同老去。
因为孩子,四哥无惧风雨
来广东不久,四哥的第三个孩子便出生了。因为四哥和阿宝两人没有时间照看孩子,老大、老二便送回老家给岳母抚养。每回四哥耙田的时候,都会把还是婴儿的老三背上。
耙田机在田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背上的老三睡着了,四哥才把她放在田埂上,继续干活。每次老三醒了,都会哭着找四哥。大家都说,老三是最粘四哥的孩子。
为了把孩子接到广东读书,四哥耕的田越来越多,从十亩到三十亩再到八十亩,最拼的时候,四哥耕了一百亩田地。四哥也越来越忙了,每天六点起来去田里干活,晚上天黑了还不见踪影。
丰收的季节,是四哥最累的时候,每次收割完,四哥都要把一袋袋谷子背到田埂边,再抬到车上运到开发区的路边晒干。烈日之下,四哥要背一百多袋谷子,每次累得都快中暑。他和阿宝两人,白天割稻谷,晚上把谷子倒出来晒,每次都忙到凌晨三、四点才能休息。
每天的日晒雨淋,把四哥的皮肤被晒得黝黑黝黑的,昔日那双带着梦想和光的眼睛也变得沧桑。明明是五十出头的年纪,可怎么也像是快六十多岁的人。四哥从来都不舍得给自己买衣服,他常年穿着去田间工作的衣服都是购买化肥时,商家赠送的,既耐穿又不花钱。
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四哥的代步从二十八寸自行车换成两轮摩托车再换成大型三轮车。再后来,四哥再老家起了房子,辛苦了十几年的四哥,也终于让孩子住上大房子。他把孩子们再次送回老家读高中考大学,自己和阿宝依旧在广东打拼。
四哥是个粗人,但对孩子从不马虎
每次回老家看孩子,他都回叮嘱孩子生病时候要吃什么药。有一次,老大在校还没放假,四哥下广东前留了一张用毛笔写的字条。纸条上的一笔一划,都凝聚着四哥对孩子满满的爱。
四哥从来都不善言辞,却一直在为孩子们着想,和各种人打交道。四个孩子从广东回老家读书的时候,四哥东找西找,四处求情为的就是能让孩子进一个好点的学校。他欠下了无数人情,而这些债到底该是我们来偿还。
他说,小时候家里穷,就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冬天都是光着脚上学的,在漏风的教室冷得直打哆嗦,中午也只能吃冷饭,一个月可能才能吃上一顿肉,所以他也无心上学。其实,四哥一直渴望读书,也希望有一天还能拿起画笔,继续他的梦想。
四哥这一代人已经穷怕了,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们这一代。
篇末语:
我一直非常喜欢龙应台《目送》中的一句话: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是的,如今,老大就读于广西大学,老二也在广西大学行健文理学院,老三在去年高考结束后选择了中南民族大学,老四也还有十几天就要考高考了。四哥的四个孩子长大了,他和孩子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四哥和阿宝也变得不再年轻。
也许会有人疑问,作为老三的我为什么要去武汉读书。其实,除了想走出广西,我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父亲吧。因为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罗妹,就盼着你日后上了大学啊,老爸想坐次飞机。”
他活了大半辈子,却连飞机都没坐过,就连坐高铁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这样的他莫名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