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特别热,巷子里所有小孩都只穿一条裤衩闲逛。每天早上我把暑假作业卷到裤腰里,顺着梯子爬到隔壁找朝阳。朝阳是个小娘炮,每次说到这一点,我们都要干一仗,我总是打着打着就占了下风,但死也不会承认。我总有一些宁死不屈的激将法,能让他在于心不忍准备收手的时候,再次像个疯狗似的冲过来,我就是这么作死。但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
朝阳的妈妈是个弯眉杏眼的漂亮女人,身上有暖烘烘的馒头味道,总是冲我笑。她是厂里的会计,每次都比我妈提前一小时下班,有时我会等在路口,看到她出现就好巧不巧地凑过去,轻描淡写地向她展示一下我淤青的胳膊和膝盖,于是朝阳当天的晚餐铁定再加一道竹笋炒肉。可能是因为这一点,我对朝阳总是讨厌不起来。
那个夏天我们就这样在那条秘密通道上来来回回,一般我会爬上院子里的梯子,翻墙而过,在他家院里的一栋小窝棚的棚顶着陆,然后飞身下来,大摇大摆地掀开门帘登堂入室,如果反过来,他也一样。其实我们两家的大门相聚不到两米,是真正意识上门挨门的邻居。对于我们这种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的的大无畏冒险精神,大人哭笑不得,呵斥过,后来也就眼不见心不烦,大概他们明白,没有哪个孩子能抵挡飞檐走壁的诱惑。
故事(或事故?)发生在一场大雨过后的第二天。那时已是夏末,却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场大雨。早上我从蚊帐里爬出来,胡乱地塞了一口早饭,像往常一样熟练地飞上梯子,准备从被雨水打成深棕色的窝棚顶入境。就在我志在必得内心充满革命真豪情的时候,忽然脚下一空,眼前的世界如炸裂开的碎片般顷刻间坍塌陷落,一阵惊天动地的闷响,清晰地回荡在那个星期天早晨的上空。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煤球、茅草、和碎木渣的废墟里,大人们闻声而出,将饱受惊吓的我抱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因为被雨水浸湿的柔软材料的缓冲,除了一些擦伤,我并无大碍。但马上我就发现了一件真正让我崩溃的事实:在下落的过程中,我的一只新凉鞋踩在了一泡朝阳一大早生产的狗屎上——他真的是狗!只有狗才会在院子里拉屎!!!
事情的后续我已经不太想记得,两位妈妈一边给我清理伤口,一边忙不迭地给对方道歉,秘密通道从此被封,我恳求我妈把凉鞋扔掉,但她向我保证,已经用消毒水刷了一百遍,比新买的都干净。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处擦伤恰好位于我的右侧乳头,观察了好几天之后,我悲催地跟我妈说,肿了。
我妈噗噗直笑,我并不知道为什么。
那也是我最后一个打赤膊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