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夏先生

      夏先生躺在床上,双眼瞪着虚空,瞪着,瞪着,眼皮子又有些沉了。静谧的黑暗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睡吧睡吧,明天还有很多活计要做呢。“夏先生闭上眼睛慢慢地想,明天还有些什么活计要做。想啊,想啊,一直想到了脑袋发胀,昏昏欲睡,才把沉重的眼皮子撩起了一条缝,用他最大的声音喊出来:”你这死老婆子,都多少年了还不想让我闲着。“黑暗里一声叹息,极轻,伴着无奈。

        夏先生闭上他那睁了一条缝的眼,有了唠叨,便适应了无尽的黑夜。夏先生心满意足的睡了。

        过了不知多久,夏先生又睁开了他那双浑浊的眼,天色已是一片浑浊的灰。夏先生翻了个身,挣扎着坐了起来,披了件外衣,把自己挪下了床。天有微光,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刻,夏先生刚开了门,便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衣服,弓着腰踱了出去。寒意透过薄薄的裤子麻木了腿的知觉。受不了了,于是就着墙边淅淅沥沥起来了,却又淋湿了一片布料。夏先生视而不见,哆哆嗦嗦的整好裤子慢慢的挪回了屋里。脱掉淋湿的裤子,钻进已有些泛凉的被窝。

      天已亮了,角门“吱呀”着开了,今天是老大,老二还是老三呢?门又响了,今天去修修吧。那人刚走到院里,就嚷嚷起来:“爷、爷,你起来了么?”一声赛过一声高。是老三媳妇啊,夏先生哼哼了两声示意,他那老三媳妇就推门进来了。“爷,你又困觉不关屋门。”夏先生说:“我还不能早晨出去么!”“能!能!”老三媳妇瞅了瞅扔在地上的湿裤子,别过眼去。“饭我给你摆明间上,你快起来吃,热的,别待会又嫌凉了。”她走出去一会儿,又回来捏起地上的裤子,走了出去。直到外间响起舀水、倒水的声音,夏先生才爬起慢慢穿起衣服来。在明间的矮桌上放着一碗白粥,一盘炒萝卜丝,一个馒头。夏先生站桌边端起了白粥,拿没剩几颗牙的嘴就着碗沿抿了一口,“凉了。”夏先生对屋外晾衣服的老三媳妇喊了一句。老三媳妇进来拿手背碰了碰碗:“哪儿凉了,赶紧吃吧,我先走了!”夏先生又呆呆地看着前面,咕囔:“你看现在连给我做饭的人都没了!”夏先生还是把饭吃了,尽管他不乐意家里又没生火。没有从灶堂里窜出来的火光的家还叫什么家呢。吃着饭,夏先生还在喃喃自语:“又跑了,我这还没做鬼呢。也不跟我说说话,明星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告诉我。”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夏先生眯着眼坐在角门底下,坐的是自己带出来的小马扎,拐棍儿被仔细的倚在门后边墙上。门外一群孩子,追追打打,吵吵闹闹。夏先生在漆门,用了几十年的门板,又变得黑漆漆的了。左瞅瞅,右瞧瞧,夏先生满意地咧嘴笑了。夏先生转个身看到顺子抱着明星,小波牵着霞霞打路对面朝着他走过来,“爷爷,爷爷”,小的哇哇的哭,俩半大的耷拉着脑袋苦着脸,大的那个哄着哭的那个。“都来,都来。”夏先生对着他的闺女小厮招招手,“家里有你奶奶包包子剩的白糖,一人一勺。”大的小的都笑了,都叫着“爷爷、爷爷”往这边跑。跑啊,跑啊,隔着条路就是跑不过来,夏先生急了要去牵过来。他一动,便碰到了掉了漆的老门,吱呀吱呀的响。门外的那群孩子依旧在闹着,哪有他的闺女小厮,哪有白糖的包子。

        修门,夏先生拿出藏在门后的拐棍儿,夹起马扎,便闸好门出去了。半路上,一群人围坐在路边上说话,一个老太太招手,“大叔,过来坐坐。”老太太老了,夏先生更老,夏先生在她的年纪时,她还每天跟他家老大媳妇描花样子做娃娃鞋。夏先生放下夹在胳膊肘里的马扎,扶着拐棍儿坐下。一声声的嗡嗡在耳边响起,听不真切。夏先生瞅着一个年轻媳妇怀里的孩子发愣。那个招手的老太太附在他耳边,大声喊:“大叔,你这是待上哪里去啊。”耳边一下子敞亮起来:“去找俺家老大,给我拾掇拾掇角门子,老响啊。”之后耳边就一片的大叔、大爷、老爷、老老爷,夏先生也分不清说的是什么,一叠声的只回说:“好好好,都好啊。”

        夏先生休息够了,就又要走,一手扶着拐棍儿,一手提着马扎背在身后。一众人站起来相送,众人就这样看着夏先生颤颤悠悠背影,沉默。老太太说他年小时,厉害啊,能干,和我这么大岁数时还能顶个大小伙,老了啊!语气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老嫲,那是谁啊?”不知事的小孩子,只想理清是哪家的人。一众人回过神来:“是奇奇的老爷。”小孩子满足了,奇奇是住在城里的孩子,偶尔回来,知道的特别多,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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