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我也无法忘却儿时的那段离奇事件,那件事发生在我8岁的时候。
我们村四面环水,南边是一个大湾,北面是一条大河,东西各有一条小河,我们这边管这两条小河叫沟。沟的两边有堤坝,我们这边把堤坝叫沟崖(yai),这是我们当地的土话。
我家在村东北方向的沟崖上有两亩地,往年第一茬麦子过后就种玉米,那年不同,麦收过后种的是地瓜。我的记忆里,那几年村里很少有种地瓜的。听母亲说,她们小时候六几年和七几年那时候挨过饿,那时候没有粮食,大家都种地瓜。他们每天都吃地瓜和地瓜干,以至于现在看到地瓜胃就反酸,想吐。所以,以至于到我八岁那年人们都不怎么喜欢地瓜,也就不怎么种了。大家都不种,若是有一个种的,也有可能成为稀罕物。
那年母亲说把这两亩地种成地瓜,自己留一点吃,剩下的拿到集市上卖。既然作为经济作物,母亲就格外的重视。我家那块地靠近邻村,听我们村的老人说,邻村的人素质很差,到处偷鸡摸狗。母亲怕种的这点地瓜被邻村的人挖走,虽然隔着一条沟,也挡不住他们惦记,于是母亲经常派我去看地。
这天是星期天,我不上学。母亲一早就安排我去地里看看,她生怕地瓜被挖走。我实际是不情愿的,一直拖着,直到下午才约了几个小伙伴一同前往。我骗他们说那边有种甜瓜的,他们才欣然同意。那时候的我们对于各处的西瓜地和甜瓜地情有独钟,摸瓜偷枣是我们的强项。现在想想,那也是儿时的一大乐趣。
事情从这开始了。我们下午四点多钟到的我家的地瓜地,到了地里周遭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几个人商量一下,在地旁边的沟里游了一会泳。玩到五点多钟,都失去了兴致,有人就提出去偷瓜,追问我甜瓜地的位置。我胡编乱造的,哪有什么甜瓜地,于是很不情愿的带他们去找。
我带着他们来到沟崖西边的地里,这边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玉米地,我假装说这边有。其中一个小伙伴从前边探路,往玉米地深处走。出乎我的意料的是,这片地里真有瓜秧。甜瓜秧穿插在空隙比较大的玉米垄上,瓜蔓上挂着半熟的小瓜。我们这群人像发现了新大陆,高兴的手舞足蹈。我们结伴搜寻着成熟的大甜瓜,可找了半天都是半青的小瓜,大家都有些失望,有人干脆摘下来咬了两口,直苦的他哇哇大吐。
前边领路的伙伴继续往前走。我突发奇想,说西边还有西瓜地。我说完就朝西走,走了几步,发现小伙伴们都没跟上来。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掉队了,周围静的出奇,再也听不见小伙伴们的声音。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青色的玉米杆混进傍晚里,更显周围光线模糊。我慌了,一个八岁的小孩,对黑暗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我拼命的呼喊其他几个小伙伴的名字,可喊了半天也没回应。此时我内心满是恐惧,稍微辨别了一下村子的方位,拔腿就跑。
玉米杆有两米五左右,八岁的我也就一米三四,我完全看不到玉米地以外的视野。恐惧驱动着我的腿,穿梭在玉米地里。突然脚下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我感觉自己飞起来了,一下腾空飞扑出去,跪趴在地上,头重重磕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此时我只感觉头晕目眩,挣扎着抬起头,借着头顶微弱的光,发现地上有一片黑色的东西。我第一感觉是谁家在种地的时候用拖拉机,漏油了。我再抬头,黑色东西的前边是一块墓碑。我顿时傻了,跟弹簧一样弹坐起来,用手撑着没有后仰过去。
更让我傻眼的还在后边——只见一米多高的墓碑旁边蹲着一个人影,他头带着黑色的帽子,穿着黑色中山装,那人嘴里嘟囔着:“我肚子疼,我肚子疼,我肚子疼——”
我颤抖着问:“你是谁?”
那人继续在说:“我肚子疼,我肚子疼——”
我鼓起勇气,伸手去扶那个人,结果那人突然消失了。我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脑袋嗡一下,一片空白。这时候我已经不能用恐惧来形容了,应该是魂飞魄散。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拔腿就跑,疯狂的跑。玉米已经不是障碍物,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疯狂的在玉米地里奔跑。
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了家,回到家后整个人已经瘫软。我脸上挂着惊恐的表情,母亲问我怎么回事,我颤抖着说看到了坟堆。母亲不以为然,说看到坟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晚上我还没从惊恐中走出来,也没吃饭,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晚上我又做了个梦,梦见在我的屋子中间有一个坟堆,坟堆旁边坐着那个戴帽子,穿中山装的男人。我惊恐万分,颤栗着倚在土墙上。那人还是捂着肚子在说:“我肚子疼,我肚子疼,救救我!救救我!”
我说:“你是谁啊?我怎么救啊?我不会救啊?”
那人说:“你竟然不救我!”说完抬起头,露出狰狞的面孔,张牙舞爪的朝我扑来。
我猛然惊醒,由于我自己在这个房间,恐惧占满了全身,我连滚带爬的跑到父母的房间,我大哭。母亲问我怎么了,我说屋子里有坟堆,有个人要往我身上扑。母亲并没太在意,只说我是做了个噩梦,安慰我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可我一直哭,直到哭累了才昏睡过去。
第二天我发烧了,高烧40度。平时人们感冒也就是三五天自己就好,最多是打几针,可我打针输液,一连半月也不好。以至于后来我的身体虚弱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发烧烧成了肺炎,现在我的肺上还有低密度钙化影,医生还诊断我的肺先天性肺功能不全。
发烧这段时间的记忆我是缺失的,是后来母亲叙述给我的。她说那段时间我天天闭着眼躺着,有时会突然做起来就说肚子疼、救救我。我父母是无神论者,对这鬼神的东西一般不怎么信,这次我的病他们也没往这方面想。可一连半月都不好,他们慌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我同村本族中有个老奶奶,将近80岁了,她是一个神婆。我小时候是听着她的鬼神故事,在恐惧中长大的。我印象中她有讲不完的鬼故事,经常给我讲,每当讲完我就吓得在自己的炕上的被窝里蒙头睡,夜里总感觉被子外边有什么东西在摸我。
她听说我的事后来到我们家,看到我的情况后,吩咐我母亲去买些烧纸,然后她回到家取来了她的一个铜铃铛和一个桃木棍子。我对她的桃木棍子印象挺深,那棍子已经被摸的油滑中透着亮,头上系着一个红绳。我去她家时,总看到这桃木棍子挂在她堂屋中间的墙上,我有时也拿下来把玩一下。
她回来后,让我母亲把烧纸在院子里烧了。她拿了一个凳子坐在我床前,左手摇晃着铃铛,右手持着桃木棍子指着我,口里还叽里咕噜的嘟囔着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的嘟囔改成了说话。她说:“你来找俺家孩子干嘛?你难受还让孩子跟着难受啊?孩子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不是让孩子跟着你受罪吗?你安的是什么心啊?你抓紧走啊!你要是不走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她蹙眉瞪眼的指着我说着,一会由说改成了骂,农村那种最难听的话都骂了,什么难听骂什么。
大概有半个多时辰,老奶奶从凳子上下来,跟我母亲说没事了,说他走了,说这个人是去年死的村东头的一个姓齐的人。她说的这个人我知道,我喊他伯。他儿子跟我同学,但村里的小伙伴都有帮派,所有我跟他儿子除了在学校,在私下也不玩耍。我对这个伯的印象挺好,他人挺随和。我小时候比较腼腆,见了村里的大人不怎么说话,每次都低着头装看不见的走过。别人都说我没出息,可这个伯不一样,我每次见了他,他先跟我打招呼,逗着我玩,可能是他喜欢孩子。
这个伯是得肝腹水,后期转肝癌死的。据说当时他死的时候很痛苦,一连在床上折腾了好几天,最后才体力耗尽死的。我那时对他死亡的消息充满了恐惧,一个是对死亡的恐惧,再是对他死亡的场景有无限的遐想。我那时侯看着他挺着个大肚子,并不知道他得肝腹水这个病,以至于后来跟他开玩笑说他怀孕了,他笑笑,并没显出异样。
他死后埋在了村南边,湾再南边学校的附近。他埋葬那天我去看了,正好那天下午我们放学,听说那边有死人的,我们都凑过去看热闹。我亲眼看见一个简陋的骨灰盒,被买进土坑里,骨灰盒上还盖了一些衣服,其中就有黑色的中山装。
我老奶奶给我看了以后,我的病好了。
这件事我记忆深刻,后来我回想这件事,感觉很蹊跷,这个伯葬在了村南边,可我碰到坟头和墓碑的地方是村子的东北方向。
秋收过后,母亲要带着我去刨那片地里的地瓜,我说什么也不想去,可母亲没有帮手,最后我硬着头皮去了。
地瓜地旁边的玉米已经收完,那片地已经变得光秃,种上了冬小麦。我朝玉米地偷瓜的地点望去,可那里根本就没有坟头和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