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时,我问师傅:
什么是江湖。
师傅说,长剑所及之处,皆是江湖。
长剑所到,便是江湖。
我懂了,那丁家应该也算江湖。
毕竟迟早有一天,我手里的长剑会舞蹈他们面前,刺穿他们全家所有人的身体。
师傅常说我是练武奇才,我知道我不是。
虽然十八岁时,我便已将师傅所授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但那并非天赋,全靠着满腔仇怨与愤怒。
二十岁上,看着自己面上逐渐窜出的胡须,我知道自己也该下山一趟,闯闯那江湖了。
拜别师傅的时候,他没说其他,只是再三叮嘱我,踏入江湖,万事小心。
我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拿上长剑,便朝着丁家奔去。
丁家老小一十三口,竟全是废物。
不过半刻,我便已将他们皆尽打倒在地。
“就你们这种货色,当年竟也能屠我满门!”
丁家当代家主丁春秋趴在地上,啐了一口老血:“你这丁氏剑法确实了得,我自愧弗如,要杀要剐,全随你意。”
我不想杀人,只想报仇。
“丁忠义那老贼在哪,你这当儿子的都快死了,他竟还不出来?”
丁春秋仰天大笑:“家父屠你满门之后便再未回来,你如今来这寻他,还不是故意寻个借口报仇来的!”
可惜,恨了十几年的人,竟早已匿迹。不过既然来了,我自然不会就此离去。
三日之后,满身是血的我重返山门,师傅早已立于路旁等候。
“大仇报了?”
“嗯!”
“杀了几人?”
“丁家老少一十三口,只留了一个妇人及一个孩子。”
“为什么不斩尽杀绝,以除后患?”
我叹了口气:“幼子无辜,自不该死。”
师傅继续追问:“那妇人呢?”
“孩子年幼,若不留下妇人照顾,怕也难以活命。”
师傅听完,未再多言,径自离去了。
又过了三日,师傅气绝。
将他葬于山腰,立下碑文后,我方明了:
诺大的山门,从此便只余我一人了。
晃眼二十载,久无访客的山门忽然迎进了一白衣青年。
他手执长剑立于山巅,却并未唤我。
“你姓丁?”
客未唤我,我却还是要出来迎客的。
青年见我,鞠了鞠躬:
“晚辈丁永恩,特来谢过前辈当年不杀之恩。”
我大笑:“反话吧!我屠你全家,你来寻仇我没意见,要报仇你尽管动手便是!”
青年再拜:
“前辈误会了,晚辈听闻,当年祖父杀您全家一个都未曾想要留下,好在前辈福大命大,被一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所救才得以保全性命,而前辈复仇,却怜我年幼,放了家母与我一条性命,家母交代,两家仇怨已了,但您饶我性命之恩却仍要报答!”
清风拂过,少男衣袂轻飘,像极了当年我下山时的模样。
可他所言所行,却与我当年完全不同。
师傅曾经说过长剑所及,便是江湖,但剑随人动,人若没有改变,长剑所及之处,便终究只是一个圆圈。
我当年不懂,现在却已清醒。
丁家屠我满门,我又杀了丁氏全家。
我的江湖,在我动手杀人之际,便已落入无休止的复仇怪圈,难以跳脱。
青年依然报手鞠躬,我知道,他在等我与他和解,携手逃出这江湖纠葛。
“只是可惜了,你我两家仇怨,远未了结!”
我抽出长剑,再舞了一次师傅传授与我的剑法。
“当年我祖上为了十亩薄田,逼得你祖父一家皆尽服毒,只他一人出去玩耍侥幸活命,他想报仇,理所应当,如此算来,我族还欠了你家一代人的性命,我终生未娶,家族至此,唯余我一人,今日我命丧于此,两家仇怨,就此了清!”
剑法舞毕,趁青年分神,我将剑锋靠上脖子,划出了一片红色烟霞。
临终之际,我想了很多。
我想,青年应该也会将我葬在师傅坟旁吧。
我想,当青年看到师傅碑文写着恩师丁忠义之墓时,应该与师傅自杀之时的我一样震惊吧!
我想,师傅当年留我一命,又传我剑法,该是早已做好了必死之心了吧。
我想,江湖复仇这个圈子,丁、我两家算是彻底跳脱出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