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下的一对男女|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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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个夏天的圆月的晚上,一切都静悄悄的。

风静悄悄的,且柔软得就像一面细纱,如同母亲抚摸孩子的头发一样摩挲着世间万物;蝉鸣静悄悄的——虽然有千百只蝉在树上同时鸣叫,那调子堪比高分贝的尖锐噪音——可它们却还是静悄悄的;黑夜静悄悄的,像张深色的布料,覆盖在每一个物体的表面,哪怕是很小的一处缝隙——这是光明所做不到的——而月光,又给黑夜增添上一分色彩,或者说,与黑夜糅合,成了一个新的不同于黑色的颜色,那颜色就像往黑咖啡里倒入牛奶。

月,像一块白色玉石——月的光亮,靠的是太阳;玉石的光亮,靠的是另一个发光的物体,总归还是太阳。月下坐着两个人,在草坪上,山丘的草坪上,身后是一片幽黯的森林。那晚上的月亮可真大,就像悬在了他们跟前似的,他们张开双手,继而双手加双手,可还是比划不来。一般时候,人们只需用大拇指与食指张开一小条隙就能比划,可那晚的月亮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静悄悄地坐着,已经很久了。谁也不吭声,谁也不说话,好像一吭声、一说话天就马上会亮似的——他们害怕,害怕明天的到来。他们坐着,静悄悄的,比风、蝉鸣、黑夜还要静悄。

女孩有一头蓬松的波浪纹烫发,黑色,这时披着。女孩的身躯微微倾斜,头轻靠在男孩的肩膀,使一缕缕头发垂散在男孩的手臂上,风助它温柔抚摸着。

男孩端正坐立,如一棵屹立不倒的木桩子,眼睛看向前方,眼神里透露出一种飘忽不定,一种忧郁、惆怅,或是迷惘。在他的前方,是月亮、树木、(木)房子、黑夜,房子全裹在黑夜中,没有灯光,仿佛消失了,仿佛里面的人也跟着消失了。

男孩突然开口了。他突出的喉结发出振动,振动随着人体各种组织迅速传播。首先是女孩的头发,继而大脑,耳朵,整个过程甚至比光速还快。他说什么?

未来。刚刚他们就是因为这一主题而陷入了沉默。长久的沉默。

女孩把头拿开,但是不说话,在她那双明静透亮的眼眸里,似乎有两颗珍珠似的东西在微微颤抖。她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她觉得还是静悄点比较好。

——在男孩开口前,女孩就已经把头拿开了。仿佛她知道他就要说话。

“我是说,这是个矛盾的事情,甚至有些荒诞。”

男孩把脸转向女孩。女孩此时正盯着脚下黑黢黢的草看,她的头发此时大部分被捋到耳后,那张尖挺而白皙的侧脸于是显现出来,在黑暗中散发出黯淡而模糊的光芒。

男孩看着女孩,随后目光停滞在了女孩身上,慢慢地,他的两只深黑色瞳孔仿佛被罩上了一层薄膜,又像是发生了某种不合常理的转变,成了灰黑色、且可能永远都将是灰黑色的了。那个侧脸,在男孩的视线里渐渐成了一道亮闪闪的影子——而且飘忽不定——是倒映在并不平稳的水面上的影子。

男孩想起来了,或者说忽然明白了这个侧脸之所以给他带来这种种感觉的缘故。

那个泛着凉意的晚上,无风,但整个空气都略显冰冷,树叶从树上漱漱而落,秋蝉响亮地叫着,似乎都在悲叹生命的短暂。(男孩记起了那个晚上,并有一种感觉,仿佛此时的他和她还并未相识,还得等待时间的流逝,直到上帝安排的某个契机出现后才能互相接近,进而拥抱)。那晚,男孩刚从食堂吃完晚饭出来,路过学校的田径场。那个田径场实在热闹,仿佛是上帝专为气那些个伤秋者而布下的场景:那里响着音乐,且声音还不小,在偌大的校园里如水波一般荡漾;那里摆有很多亮着黄灯的桌子,桌上摆着些女生所喜爱的小饰品,桌子前围满了嬉笑的年轻人;另外,还有些人三个五个围成一圈,圈中央放着个黄色或白色的小灯,又是聊天又是玩各种群体小游戏,简直快活得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当然,一旁的跑道上也不乏有戴着耳机跑步的人。看到这番景象,男孩举起手机,拍了一圈,心中并开始对大学生活越来越感到憧憬,然而,他突然注意到,在这之中——就好像是秋天就必须得有孤独寂寞之类的东西才行似的——男孩发现了一个身处热闹之中的“局外人”。

这个人穿着一件棉乎乎的粉红色卫衣,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还有一双黑色匡威鞋。她有一头直而且柔顺得发亮的头发,披着,如一道瀑布一样倾泄在脖子上,肩膀上。她坐着,在假草坪上,两手抱着曲起的膝盖,眼睛直乎乎盯向自己的鞋子,就好像那鞋子上正有一条可爱的小虫在爬似的。

她始终都专注于盯着那双鞋子看。好像除了那双鞋子外其他一切事物都已化为乌有。在她的脸上,你看不出忧郁,也看不出欢乐,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实际上,那张脸根本就不可能表达任何东西,尽管你从那张脸上忽然得出了什么你认为正确的答案,但不过一秒你就不得不自己主动去对答案予以否定,并疑惑自己怎么会那么想呢?不过,男孩突然发现了塞在她耳朵里的耳机——耳机是灰色的,并不显眼——自然,始终盯着鞋子看这事就说得通了。可是,她在听些什么呢?她有着怎样的心事?还是她单纯的喜欢这种场景、这种沉入?……哦,不对! 应该问,他怎么会生起这种种的想法?为什么会想知道那女孩正在听什么歌?

男孩转头走了,像是突然犯了什么错,又像是惹上了一件什么事。那晚,在男孩注意到并离开女孩前,女孩的姿势始终没有动过,仿佛是一座雕像、一幅油画。并且在那晚,男孩的心湖里起了些小小的波动,这波动伴着一股暖流,并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扩大,以至最后传播至了整个湖面。

“你知道吗,”男孩又开口了,两只瞳孔随之又恢复到正常状态,“我刚刚想起了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情景,”男孩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当时你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地上然后盯着某个地方看,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不同于这个喧嚣时代的女孩……我是说你很独特。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

女孩抬起头,看向他。女孩的脸单纯得像个布娃娃。

“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男孩低下头,同时收起笑容,“而且我多希望我们可以自中学起就开始认识,而不是这么个临近出社会的时间。”

男孩燃起一支烟,在一声脆响后,打火机黄色的火焰霎时照出了他那张俊俏的脸,同时火焰映在了女孩的两只眼睛里,像两颗黄色的星星。

女孩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短体恤,一条黑色工装裤,一双粉色匡威鞋。她有很多的匡威鞋。

“我刚刚说的那些你都明白吗?”男孩看向女孩,眼神很温柔。随后他们互相对视了一小段时间,可谁都不说话。

“我希望你能理解,”男孩微微低下头,看着女孩的黑色工装裤,“而且希望你明白,我是爱你的……”男孩停顿了一会,“我也恨透了自己的决定,我是说,这个决定所造成的结果。我一点都不希望我们分开。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也许我会像一般男女中的男人那样,努力找个好工作,慢慢存钱,使生活一点点变好,随后生个孩子,体验为人父母的快乐,然后我们一起慢慢变老,牵着手在公园里一步一步走。也许我们会碰见两个热恋中的年轻男女,随后使我们想起我们年轻时的情景,并彼此心照不宣地感慨那种独属于年轻人的热情。”

女孩把头转过去,又低下头看脚下黑黢黢的草地。她的头发这时从耳后散落下来,挡住了整个脸庞。

“这挺好的,”男孩说,“也许那样真的挺好的。也许我的决定是错的,并且未来某一天将使我后悔。”男孩缓缓吐出一口烟,“可我还是不太确定……或许,我是说,或许我又是确定的。我认为我的决定将会是正确的。可它所造成的一些结果又是我不想的……所以我说这很荒诞,简直是荒唐,而实际上,如果不做那个决定的话,我完全可以不和你分开,就像大多数男女那样……你在听吗?嗯?”

男孩看向女孩。这时男孩忽然有一种感觉,或者说,回到了某种曾有过的感觉,仿佛他此时说出的话并不是“你在听吗”这几个字,而是别的什么,因为它们和另外一些话从男孩口里被说出来的语气是如此相似。

女孩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就像一缕丝线,马上就随着风飘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男孩转过头,他明白了刚刚那句话所给他牵引来的种种感觉。他记起来,那样的场景有很多种,不过他只从中挑出了一个令他感受最深的场景——不,不是他挑选,是他的潜意识之类的东西——那天,在学校里的一条林荫小道上,也是一个夏夜,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花草的香气,整个天空碧澈无比,没有云层,只一轮小小的弯月和几颗闪烁的星子,然后,他忽然对女孩说:

“我们在一起,好吗?”

如同大多数并不做作的年轻男女一般,话语简单明了。我们在一起,好吗?

男孩丢掉手中的烟,伸脚踩了踩。他们当时正在干什么来着?哦,对了,散步——多么美妙的词,散步!这个词总会让男孩想起另一个完全不同但长相相近的词:散文。一种充实心灵、升华灵魂的东西。可是,那晚他和女孩散过步后,却觉得散步倒更像是一首诗。

是他约她出来的,错不了,在爱情里面,男孩多是需要主动的。那晚,她身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活脱脱如同一位天使,不过同时,她那头上一缕缕纤细的头发却乌黑得发亮,看上去你会觉得,白色和黑色忽然间居然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是的,她还带着个发箍,上面镶嵌有很多珍珠样的珠子,就像一位公主。而他,容光焕发,这是由于那晚他特意用了新买来的发蜡,把一头短发梳得闪亮亮的缘故,同时衣服什么的也都穿得时髦极了,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要学洋人的去参加什么大型舞会呢!

“我们在一起,好吗?”

那晚,听到这句话,她显然是感到有些惊讶。她睁大了眼睛,不自然地看向一旁的杂草。

“让我想想。”

她是这么说的吧?是的,“让我想想”,那个声音多美妙呀,或者说,多奇妙!它使他整个晚上都没有了睡意,内心始终忐忑不安,并不断在脑里琢磨女孩说出那句话时的语气,然后开始不停地猜想其中隐藏的某种意思。实际上,那晚等他们都各自回到各自的宿舍时,他们还在网上聊了很久的天,可她硬是一字不提她考虑得怎么样了,对此,男孩苦恼极了,甚至还有些气急败坏。他真想马上跑到她面前,向她要个答案,至于这样做的许多后果,他可不管呢!可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只能等待,就像奶奶在家酿米酒时那些米与酵母一样,得慢慢经受时间和火焰的烘烤……

女孩此时在想些什么呢?她不停望着地上的绿草,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她今晚说的话还不到十句,可以往在他们两人之间几乎都是她在滔滔不绝地讲,而他则伴在一旁仔仔细细地听的呀。

“我们听首歌吧。”男孩说,“这个地方真不错,我是说,这里真是安静极了。”

男孩放起了一首日语歌,这首歌是一个电影的插曲,那个电影、还有这首歌都是由女孩分享给他的。那个电影名叫《关于莉莉周的一切》,讲的是一个关于校园霸凌的故事,可男孩知道这只是表象,实际上它所讲得要远比这个表象多得多,讲的是一群压抑少年?一群压抑得要死的少年,他们不知该怎么摆脱这种压抑,只能自己胡乱摸索,所以造成了这样那样的混乱——嗯,大概是这样。在电影里,许多人的生活都以“莉莉周”这位歌手的音乐为救赎,音乐将故事中的各种人物的心灵联系在一起……可它到底讲了个啥呀?为什么女孩那么喜欢那部电影,以至于每次出来喝酒时,那部电影都是个摆脱不了的话题,而且每次她都能说出一些新的什么东西,而男孩呢则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除了点头与说嗯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过女孩倒也不怪他,在男孩看来,女孩只是需要一个合适地点、一个倾听者,她只是想把那些话说出来,能说出来就够了。

不过男孩喜欢那首歌。歌的名字叫《藤蔓花纹》,前奏是一段电子琴的声音,几个优美的和弦,连续、悠扬、婉转、浪漫、忧郁,像退潮时的海浪一样上下起伏着——其中,忧郁,这是女孩的气质。在他看来,很多时候,她都是个忧郁的姑娘。她喜欢盯着一株野草发呆,喜欢闭着眼睛听歌,而她在做这一切时并不表现出丝毫违和或者做作的感觉,仿佛她天生就该是如此——碰到花草就要发呆,戴上耳机的同时也要闭上眼睛——不过男孩一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觉得女孩的这种忧郁是一种美,并且在这样一个时代尤其显得特别。

歌曲一直循环播放着,电子琴的声音始终环绕着整首歌曲,它使歌曲的行进变得沉重、步履艰难,并使环绕在男孩和女孩周围的风也变得沉重、厚实了。现在的风已不是在抚摸他们,而是在拥抱他们——一种流动性的拥抱。边拥抱边穿过他们的身子,随后又扑向世界万物,同时再次变得轻快起来。

“你为什么写小说?或者,为什么非要写小说?”女孩开口了,可以说,终于开口了,并直直地盯向男孩。她的眼神锋利,透露着质疑。

听到女孩的声音,男孩紧绷着的心情顿时松了许多,但那句话又使他回到原先的状态,甚至绷得更紧了。

“我不想干其他的工作……我是说,我不想这一生都只干除写小说之外的工作。”男孩低下头,声音也更小了。

“是,看来你是知道的,我是说,你是知道以后只单纯靠写小说来生活是不行的。”

“我知道。”

“你需要另外一份工作,赚钱,以维持你基本的生活,否则你将饿得连笔都抬不起,更别说写小说了。”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那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选择一份更体面、能赚更多钱,且花力气较少的工作呢?这样,你或许能写下更多的小说,要是你一直都保持初心的话。而且,你又不是没这条件,我是说,你父亲混得并不差。”

女孩转过头,燃起一支烟。

“你今晚跟我说的那些我差不多全听明白了。”女孩说,她盯着手中的烟停了一会。在男孩看来,女孩此时如同一位审判者,或者一位心理分析学家,在听过他的陈述之后得出了自己的判断,并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此时的她对他来说是有些可怕的。

“你要去打流,边打流边写小说,是吧?”女孩两手撑在地面,挪了挪位置,“随后你又大概描述了一下你以后将过的生活——我们来看看你把自己说得是如何伟大与可怜吧。你说,你将住在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阴暗的房间,这个房间狭小不堪,只容得下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其余就只能容下一些小东西了,比如凳子之类的,甚至连个电视都不能放得下。你说,你将省吃俭用,存钱,以更好地写小说。省吃,是的,你省吃但会另外吃更多精神意义上的食物,你说曾有个艺术家说这是一种锻炼,饥饿的锻炼,那个艺术家是谁来着?海明威,对了,就是他,你的笔名也是取自于他的名字,他叫欧内斯特·海明威,而你的笔名则叫欧海。”

女孩轻轻吐了口烟,随后胸脯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

“你说你以后大概率会是干苦工,因为你的小说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起色,到以后也不可能一下子赚到什么钱。那么,干苦工,一个有着一位高官父亲的儿子,本来可以靠关系混个不错而又体面的职业,却要选择去干苦工赚钱,原因是什么呢?是你要写小说?不,我想有一件事或许被你弄错了,你似乎以为你要脱离父母而去独自打拼是因为要写小说,但实际并不是这样,因为你也知道,你以后不可能只靠写小说就能生活,你得另外找个工作。所以,在我看来,你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是你想跃进底层,想体验那种苦难的生活,以激发你的写作灵感,因为在你看来,底层社会似乎更能体现社会的问题与弊病,而且许多以往的著名作家也都是在底层里诞生的,但是我想说的是,一旦你脱离了你父亲,你就成了一个既没关系又没背景的毛头小子,而如此选择过后接下来等待你的,很可能是你将被那些苦活计累得不再有一丝力气去进行写作,最后不得不又回去投靠父亲,而到那时,你那最后一丝写作的激情很可能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因此你将成为一个平平淡淡过生活的人,或许偶尔也还是会去看看小说,但写作的欲望却一点也没剩下了,对此,你能接受吗?请别再怀抱一些幼稚的年轻气盛的想法,仔细想一想那种生活,你能接受吗?”

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又燃起了一支烟,这时他正埋着头,埋在两膝之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是说你保持沉默这件事,可这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不会随着你的沉默而消失,不过,也许你是在思考吧,我真不知道你的这种沉默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是说你老是这样,而我总是不能懂。”

“你为什么写小说呢?或者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小说?”女孩问,“当然,你知道,小说是种艺术品,那么写小说的人就是创造艺术品的人,也就是艺术家。而艺术家又是群什么人呢?对此,我没有能力说得很清楚,不过有一点是我能肯定的,那就是这群人创作艺术品的理由仅仅只是创作,而不是出于创作以外的任何东西,并且他们的创作总是一种不由自主,而不是因为要达到某种功利性的目的——比如说荣誉金钱之类的——而去创作。你知道一位名叫塞林格的作家么?”

“我知道。”

“他晚年隐居山林,在这期间没有投过稿,当然更没有发表过一篇小说,可令人惊讶的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却一直在进行创作,而那些作品到他死的那天以至于以后都没有公开过。你知道我怎么看待这一行为吗?我觉得这才是一个艺术家该有的行为,有些人能写一篇小说、或是能画一幅不错的画、或是能谱一首优美的曲,可这些人却未必是一些艺术家,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女孩丢掉手中的烟,看了看男孩,又转过头。

“我觉得你对于写小说这件事抱有一种类似事业的态度,我是说,在你看来,写小说好像是你这一生要为之奋斗的事业……你以后想成名吧?”

“想……你知道,这能使我……”

“我就知道……可你知道我怎么看待写小说这件事情吗?我觉得写小说它就只能是一件业余时才做的事情,就算是那些职业作家也是如此,我是说,这些人主要的还是去生活,感受生活,随后才从中抽出时间伏案起笔,而生活包括工作、散步、饮食、睡觉……还有一大堆其他的东西。”

在一长串的对话结束之后,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只不过这一次的沉默比前几次的都要叫他们感到放松。男孩此时盘腿坐着,背部微微弓起,注视着面前的草地,他的眼神此时已不再透露出忧郁、迷惘,这一大堆的东西在前某个时刻已慢慢被溶解、稀释,最后,什么也不剩了,而且即将要产生出新的东西。

女孩依靠双手,爬到了男孩的身边。她从男孩的肚子前拉出一只手,那只手很好看,手指修长又节骨分明。女孩将它放在自己的左腿上,一只手握着它,一只手摩挲着它,同时眼睛注视着它,仿佛这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本书,这本书里有回忆的叙述、有对未来的设想、有个人的内心独白,而这些全是曾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女孩现在盯着那只手,开始回忆,想起他追求她的经历、他对她说过的话、他们一起度过的许多个夜晚与周末,还有他们曾经的种种争执,这些回忆在此刻已只剩下些残缺的影,不过许多感受还温存依旧,又或许那些影子的其余部分只是被暂时储存在了心灵的某一个角落,一等有合适的时机或刺激它就会被释放出来,从而补全那些影子,成为清醒意识的一部分。今晚,对女孩来说,无疑是个心惊胆战的夜晚,因为男孩所说的那些话,那些话里所隐含的另一些话,无不有一种叫女孩再也不能如此抚摸、注视男孩的手趋向。她想她是离不开他的。她不确定她现在是否已经留住了他。

女孩停下手中的动作,放开了男孩那只手。男孩把手抽了回去。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那些好吗?那些话我并不是出于一种私心,我是说,并不是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女孩把脸转向男孩。好长一段时间后,女孩发现那些紧贴在男孩那张瘦削脸庞上的皮肤渐渐变得松软起来,像是一种融化,一种铺在暖阳下的霜雪一样的融化。

慢慢地,女孩注意到男孩的两片嘴唇也有了动静,它们蠕动着,随后在嘴角弄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就像霜雪初融后的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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