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师病故了。”一个突然的电话,催得我立刻请假,从深圳飞回了小城。
白老师的丈夫一见我,就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他说:“你老师经常说起你的。”
我浑浑噩噩过了晚上告别式。夜很黑,灵堂的光有些模模糊糊,我只记得很多人来来去去,比隔壁停灵那个当官的还多。多年未见的同学互相招呼着,认识的不认识的学校老师也来了很多,热闹得很。
第二天一早,我踏上主家去公墓的车,车上的大姐再三问我:“姑娘,你真的要去啊?”依小城的风俗,不是亲属的人一般不去山上,尤其是女人,总有那么多避讳。
我不管那么多,点了点头:“嗯,我要最后送一送老师。”
正是上班上学的时间,车总是走走又停停。小城喜欢种白玉兰树,随处可见,花开得正好。天气沉闷,有些小雨,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打着伞。我想,对他们来说,这也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天吧?
我也有过很多很多这样平常的一天。
初一报道之前,母亲打来电话说:“你们班主任白老师是数学老师,快退休了,这是她最后一届。听说她的班成绩都挺好,她儿子在清华读书呢,你好好学习啊。”
我心里直犯嘀咕:退休?那不得是个五十岁的老太太?
第二天报道,我带着舅舅按班牌找过去,已经迟到一小会儿。教室里坐满了家长,教室外站着几十个学生。我隔着过道上大大的玻璃窗看过去,讲台上站着一个瘦小却精神的女老师,站得笔直,自我介绍说是班主任白老师。
“我妈骗我的吧?这样子……哪有五十岁?”我满心疑惑,又有点欢喜。
在小城里的我并没有什么见识,她就是我见过最有气质的老师。
后来我当了学习委员,就经常出入教师办公室。课间的一小会儿时间,顺手帮忙打个水、浇个花,慢慢就和白老师熟悉了,越来越喜欢她。
当然也不只我喜欢白老师。班长和另外几个同学都很爱在她附近打转,问她各种稀奇古怪的数学问题。我知道他们就是没问题都要找出问题来,因为我也是一样。
通过过道的玻璃窗,正好看得见白老师那间办公室。她坐窗边,我也坐窗边,每天总比别人先知道她来上班了。她喜欢穿白色旗袍,很显身段气质,尤其那件绣着白玉兰花样的,我觉得最好看,一见心情就好。
下课了,我欢欢喜喜把数学课代表收好的作业带过去,她就会说:“来啦孩子?那帮忙改几个作业吧。”一会儿其他同学也用各种理由摸过来,加入批改作业的行列。
“这个题有两种解法呢!我怎么没想到?”
“哎,昨天作业没全对嘿!失策失策……”
语文老师在旁边酸溜溜地讲:“白老师,同学们怎么不肯帮我改改作业?”
我们就捂嘴偷笑,像一帮兄弟姐妹偷了糖,不肯跟人分享。
到我初中毕业的时候,白老师终于见到了我的母亲。初中三年的家长会只有我舅舅去参加过,我毕业之后,母亲才辞掉在他乡的教职,回到了小城工作。
“从背后看,你妈和白老师真像。”同学说。
对啊,真的像。教别人的孩子,也把他们当自己孩子。
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大学毕业……我们在一段又一段的时光旅程中飞速成长着。我有了许多许多的老师,但唯有白老师像一朵白玉兰,香味清淡却甘甜,滋润着我的过去。
我们到公墓的时候,正好灵车也到了。公墓的人流程很熟,提醒着各种事项,手脚利索地办好了火化登记。没多久,我的白老师就不存在了。
一起来送老师的师兄、同学和我走到山下,风吹过,玉兰花树落下两三枚花瓣。
“玉兰花要谢了吧?”我问。
师兄却答:“明年还会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