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是个毒舌作家,语言犀利。冷静的笔调下,却总有一针见血、直指生活真相的本领。所以,也有人称他是最会讲故事的作家。
长篇小说《面纱》,书名出自雪莱的诗篇“别揭开这五彩面纱,芸芸众生都管它叫生活。”
是啊,在生活中,当事物掩盖在朦朦胧胧的面纱后面时,显得是那么温情脉脉,令人向往。而一旦揭开,真相则往往是那么不堪。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张爱玲的那句“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爬满了蚤子。”
故事从一开始就吸引了读者的眼球。一对偷情的男女,忽然间听到了有人推门的声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紧张,惶恐不安,还是故作冷静?
那个白色的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瞬间又没有了声响,难道仅仅是幻觉吗?过了一会儿,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人狂跳不止的心,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偷情的女子名叫基蒂,是故事的主人公。她是个美人儿,明眸皓齿,皮肤娇美,最关键的,是她身上存在一种不可抗拒的青春活力,简直美得令人眩晕。
基蒂出生于小资产阶级家庭,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小法官,母亲则是个尖酸刻薄、野心勃勃的女人。她一心希望丈夫能出人头地,当觉得没戏时,又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可惜小女儿姿色平平,难以吸引青年才俊的注意。于是,她只能将宝押在了大女儿——基蒂身上。
不得不说,原生家庭对子女的影响力之大。在母亲的熏陶下,年纪轻轻的基蒂,也成了爱慕虚荣、举止轻佻的主。她穿梭于各色男子之间,希望能钓到个金龟婿。
但是,世上的事,越是希望寄托得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虽然,追求基蒂的男子排成了队,却没有一个如意的。就这样,基蒂将自己熬成了大龄剩女,直到25岁了,还待字闺中。
眼看着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妹妹也要出嫁了,母亲的态度,则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现在的怒不可遏。基蒂的内心难免惴惴不安。
这时候,那个名叫沃尔特的细菌学家来向她求婚了。在这之前,尽管他们曾一起跳过舞,可基蒂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个小个子男人。
沃尔特很害羞,言语乏味,甚至有点木讷,根本不是基蒂喜欢的类型。可是,他却对基蒂一见钟情,是倾慕她的美貌,抑或其他什么呢?爱情,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他这单方面的爱,是那么深沉和狂热。
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对基蒂说:“我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对你的爱胜过一切,但我发现自己却说不出口。”
这一刻,基蒂被打动了。确切一点说,是她渴望通过婚姻这层面纱,在众人面前搏回一点面子,让自己获得一种满足感。至少,再也不用忍受母亲的冷言冷语,也不必被妹妹的婚姻所刺激。
婚后,她跟随丈夫在香港生活。应该说,沃尔特是一名称职的好丈夫,他给予了基蒂无微不至的照顾。
但生性活泼的基蒂向往热闹的社交,沃尔特则沉静淡漠,只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两个三观不合的人,又怎能走进彼此的内心呢?
很快,基蒂认识了那个叫汤森的中年男子,他是香港布政司助理,长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并且衣着讲究。更要命的是,这是个情场老手,善于俘获年轻女性的芳心。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很快有了一段秘密的地下情。
小说开头的一幕,就是基蒂以为丈夫不回家时,两人幽会的场景。
沃尔特显然目睹了这一切,但他并没有冲动的将两人捉奸在床,却采取了隐忍的态度。当婚姻的面纱被撕扯成一地碎片时,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毛姆不愧是个善于讲故事的老手,他设下了一个谜,让我们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故事的走向。
沃尔特爱着基蒂吗?我想是爱的。
至于爱的理由,可能是内在荷尔蒙的冲动吧。他被基蒂美丽的容颜所吸引。及至婚后,发现基蒂不过是个轻浮虚荣、没有内涵的花瓶,整日只知道混迹于交际场,他也一笑了之。甚至在面对妻子并不爱着自己的这个现实时,他依然采取了容忍的态度。
我想,这种爱是卑微的。为了留住女神的心,他愿意把自己低到尘埃里。
可是,这种爱得到了基蒂的回应吗?并没有。反之,他对她的宠溺,让基蒂更生出鄙视之感,进而冷落他。
可是,再善良软弱的人,也是有自己的底线的。基蒂的出轨,就触碰了沃尔特所设的底线。
这个沉默寡言的细菌学家,开始实施自己的报复。他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歇斯底里,或者大打出手。他所采取的行动是阴暗的,让人细思极恐。
他给了妻子两个选择:或者,跟他前去霍乱肆虐的中国湄潭府;或者,假如汤森愿意为了基蒂而选择离婚,那么,他就选择放手,成全他俩。
这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呀。一个是地狱,另一个则是基蒂心所向往的天堂。基蒂天真的以为,汤森一定是爱自己的,愿意跟她长相厮守。
然而,现实却狠狠地打了她的脸。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地下情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对于这一点,沃尔特早已看得相当明白,所以他才敢让妻子做选择。只有被自以为的真爱冲昏了头脑的基蒂,还天真的做着自己的美梦。
汤森之所以能拥有今天的地位,全赖于妻子所赐。在政治前途中,他须臾离不开她。更何况,他也爱自己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为了纵欲而舍弃眼前所拥有的一切呢?基蒂,只是他无数情人中的一个,只是他在平淡的婚姻生活中给自己寻找的一点乐趣罢了,又何曾付出过真心呢。
可怜的基蒂,瞬间被事情的真相给打蒙了,她心灰意冷,只能跟随丈夫去往瘴疠之地。
至此,又一层生活的面纱被无情的撕碎。同时破碎的,还有基蒂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经过几天几夜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里,原本该是风景如画的乡镇,却因为瘟疫的流行,成了人间炼狱,每天总有大批的民众死去。
死神近在咫尺,这让基蒂心生恐惧。她好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却又碍于自尊心,开不了口。沃尔特每天奔走在疫区,很少待在家中,两人即使偶尔相处,也是维持着表面的客套。
出于赌气,亦或是想报复丈夫,基蒂拼命的去吃那些生蔬菜。而这,正是预防霍乱的大忌。而沃尔特,竟也毫不畏惧的和她同吃。这在他人看来,无异于是自杀的行为。
尽管汤森对她弃如敝履,可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念他,甚至午夜梦回,渴望重回他的怀抱。女人啊,那份痴傻,有时候真的让人觉得,又可怜又可恨。
在令人心生恐惧的疫区,基蒂整日如坐针毡,又百无聊赖。
所幸,她遇到了一位海关官员沃丁顿。这是一位幽默风趣,而又善于洞察他人内心世界的男人。
他就是一位睿智的长者,时常陪基蒂聊天,多多少少地消解了基蒂的郁闷之情。
在他的带领下,基蒂去了当地的修道院,见到了不一样的生活。从此,生命打开了一扇窗,有光开始照进来。
修道院的修女们,来自遥远的法国。她们,将博爱、仁慈的光辉,毫不吝啬的洒向这贫瘠土地上的孩子们的内心。
特别是院长,她出身于贵族家庭,从小养尊处优。却甘愿抛弃一切浮华,远赴异国他乡,尽自己的所能,给孤儿们营造一个温馨有有爱的家。
面对着脏兮兮的小孩,基蒂一开始是心生厌恶的。但是,修女们细致体贴的照顾,又让她感动。
当她尝试着加入这个队伍,也获得了孩子们的信任和好感时,慢慢的,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感。
是啊,给予永远比得到更令人快乐。
后来,基蒂也慢慢地了解到,沃尔特并非一无长处。在当地人和修女们的眼中,她的丈夫为了尽早消除瘟疫,在不懈的努力着,是个人人尊敬的好医生,形象是那么高大。
这也让基蒂开始改变了自己原来对他的看法。虽然,因此爱上他,对基蒂来说,仍然是件困难的事情。但两人的关系,也在渐渐的修好。基蒂祈求能用自己的行动,获得丈夫的谅解。
就在这时,基蒂意外的发现自己怀孕了。当丈夫追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时,按照基蒂以往的习性,她原本可以随口应答,借此来弥补两人之间情感的裂痕。
可是,在经过了这段日子的磨炼后,基蒂早已褪去了原先的虚伪。在内心小小的挣扎了一番后,她还是决定如实回答:“不知道。”
这让沃尔特伤透了心,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的火苗,瞬间又熄灭了。
哀莫大于心死。当他不惜拿自己做试验品,去直面霍乱杆菌时,结果可想而知。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基蒂多么希望能获得丈夫的谅解,让他放下过往的爱恨情仇,也让自己的灵魂得到救赎。这一声“亲爱的”,是她今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丈夫的呼唤。
可沃尔特,却不能轻易放下。临终前,他艰难地说说了一句“死的却是狗”。这话出自一个典故,大意是有人好心收留了一条狗,后来狗却咬伤了人。当大家都以为那个好心人会死掉时,结局却大出意料,是狗死了。
这句话有什么含义吗?也许,带基蒂来到湄潭府,就是沃尔特设置的一个陷阱。面对着出轨的妻子,他希望用瘟疫来折磨她,最后夺走她的生命。然而,终究还是因为爱着吧,最终,他却以自己的死亡作为退出。
撩起生活的那层面纱,真相总是如此残酷。带着歉疚和难以释怀的伤痛,基蒂独自回到了香港。
对于旧情人汤森,在撕开了他道貌岸然的外包装后,基蒂早已没有了曾经的爱意。可是,面对他的再次撩拨时,基蒂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再次投入了他的怀抱。
这或许与读者们所期望的大相径庭。然而,这更是作家毛姆的毒辣,他对人物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没有人的成长是一蹴而就的,总是要经过千回百转之后,才能找到内心真正的需求。
基蒂非常痛恨自己,她终于痛下决心,选择了逃离。回到英国去,陪伴在父亲身边。
对于腹中的胎儿,她说:
“我希望是个女孩,我想把她养大,使她不会犯我曾经犯过的错误。当我回首我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时,我非常恨我自己,但是我无能为力。我要把女儿养大,让她成为一个自由的自立的人。我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爱她,养育她,不是为了让她将来和哪个男人睡觉,从此把这辈子依附于他。”
这才是一个女性的觉醒。所有的安宁,从来不是来自于外物,而在于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