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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泥巴飞溅而来，刘一一的脸上瞬间开出肮脏的花。

小乞丐怔了怔，警告道：“疯婆子，别跟着我。”就跑开了。

刘一一抬起手背擦掉脸上的泥巴，也没擦干净，还有一大块污渍在上面，像一个难看的疤。但她也不理会了，眼睛跟着小乞丐，然后也跟在她后面。

小乞丐在前面跑，刘一一在后面追。

小乞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人瘦腿短，哪里跑得过刘一一？才过了十分钟，她就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质问刘一一：“你到底要干嘛？不要跟着我。”

刘一一说：“跟我去读书，你将来要做一个医生，治病救人。”

“又是这句话，你就没有其他话可以说吗？”小乞丐低下头又骂了一句，“疯婆子，我根本不认识你。”相比上次，这次语气却温柔了些。

小乞丐恢复了点力气，又跑了起来。刘一一只是也不再多说什么话，始终与她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小乞丐停，她也停。小乞丐走，她就走。

刘一一就像小乞丐的影子一样跟在她后面。

从早上开始，刘一一已经跟了小乞丐八九个小时了。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乞丐兴许是饿了，她走得越来越慢，肚子不时“咕咕”地响。刘一一对此置若罔闻，她虽一直盯着小乞丐，但眼里无光也无感，只有冷漠。

有时候也夹杂着转瞬即逝的恨意。

当小乞丐偷偷向街边的早餐店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后，刘一一眼里第一次露出显而易见的情绪来。

刘一一十分愤怒。

“不准偷东西！”刘一一大喊，小乞丐听到声音，把包子胡乱塞进嘴里，然后跑掉了。

店家也听到声音，出门来看时，只见到小乞丐的小小背影。

老板要追，刘一一付过了钱，也朝着小乞丐跑的方向追去。

小乞丐穿街过巷，凭着对这一代的熟悉，虽不至于甩掉刘一一，但一时半会也不会被追到。

忽然，刘一一远远地见小乞丐朝前直直摔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几个十来岁出头的小孩走出来，围住小乞丐。

“让你跑，打死你。”

“终于让我抓到你了吧，打死你。”

“野猴子，打死你。”

小乞丐被围住的人拳打脚踢，不得还手，只得用手护住头脸。

为首的打人者叫王大娃，是早餐店老板的儿子。才十岁出头，就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个头，平时网罗了一群小喽啰跟在他屁股后面，对这总是偷他家包子的小乞丐围追堵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每次都让小乞丐逃脱，今天才算是第一次抓到她。

刘一一慢慢走上前去，对这一切冷眼旁观。她站在墙角，低着头，长发遮住了眼睛，像一个幽灵。

饶是被打了许久，小乞丐也还是一声不吭。 这一行为像是对施暴者无声的挑衅，于是他们打得越发地重了。

王大娃边打边说：“像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活在世界上，你活着一点价值都没有。”

刘一一抬起头，出声反驳：“她活着有价值，她将来要做一个医生。”

王大娃看着刘一一，像是才发现她一样，他说：“你说什么？”

刘一一重复了一遍：“她将来要做一个医生。”

王大娃大声笑了起来，“就她，还医生。”他又狠狠踢了一脚小乞丐，“她也配。”

刘一一看了一眼小乞丐，皱起眉头，对王大娃说：“你不能再打她了，再打她要死了。”

刘一一低下身来去扶小乞丐，小乞丐被刘一一拉了起来。就在这时，却一把甩开刘一一，像一只泥鳅一样，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王大娃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小乞丐已经跑出几步远，逃离了他们的包围圈。

人群渐渐合拢，刘一一被围在中央。

王大娃厉声说：“既然她被你放跑了，那你就留下来代替他吧。”

“啪。”王大娃率先朝刘一一扔去一团泥巴，刘一一脸上开出一朵丑恶的新花。

王大娃越丢越兴奋，接二连上的朝她脸上、身上扔着泥巴。

刘一一挡着不挡，眼睛一直看着人群外的小乞丐。

小乞丐骂了一句：“疯婆子。”头也不回，转过街角，跑开了。

“疯婆子疯婆子疯婆子疯婆子。”小乞丐嘴里越骂越大声，脚下却越跑越快，手里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风，大骂着又跑向人群。

小喽啰们看她一副不要命的样子，都哄得一声散了。王大娃也怕她手里那条木棍，见同伴都跑了，也跟着跑了。

小乞丐走到刘一一面前，刘一一说：“跟我去读书。”

小乞丐没再跑了，而是问了一句：“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刘一一抬头望了一眼，繁星已降，她却没有看到她要找的那颗星星。

她低下头，委屈地哭了出来，“骗人的，根本就没有变成星星。”

刘一一的眼泪落到小乞丐的脸上，她急忙说：“你别哭，我跟你去读书。”

2.

刘一一和陈十三是在孤儿院认识的，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一直在一起。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一起上大学，一起工作。

刘一一说他们不知道是省去了恋爱的环节，还是他们一直在恋爱，陈十三说我也不知道耶。

刘一一和陈十三结婚的第二天，陈十三死了。

“发生了什么？”小乞丐和刘一一坐在院子里，这是刘一一和陈十三买的乡下房子。刘一一在跟小乞丐说他和陈十三的故事。

刘一一又在星空中搜索，无果后，才又重新看向小乞丐，说：“太晚了，睡觉吧。”

小乞丐睡不惯柔软的床，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睡着。

刘一一坐在小乞丐床前，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看见她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地动着。

小乞丐说，她是从山上的孤儿院跑下来的，因为在孤儿院里，比她大的孩子总是欺负她。她告诉大人，大人没有相信她。欺负她的人知道她告状，对她的欺负变本加厉。

小陈十三站在小刘一一面前，说：“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

小乞丐逃出孤儿院后，没有吃的，只能垃圾桶翻别人吃剩的外卖，有好几次被人看到，都用手机拍下来，一边拍一边笑。

小刘一一半夜蹑手蹑脚地起来，就往外面走。小陈十三从背后拉了拉他，把白天藏的零食拿给她，“她们又抢你吃的了？呐，给你。”

刘一一看着小乞丐，俯身吻了一下她的睫毛，轻声说：“真是个小可怜，以后不会再受罪了。”

说完，她从床底下拿出一把水果刀，灯光把刘一一的影子映在墙上，水果刀被拉得好长。

刘一一把刀朝着熟睡的小乞丐狠狠地扎了下去。

3.

刘一一和陈十三结婚的第二天，陈十三就死了。

刘一一赶到现场时，陈十三已经停止了呼吸。

距围观的人说，陈十三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女孩才死的，那个小女孩在水里不停地挣扎，拒绝他的搭救。陈十三没有放弃小女孩的生命，然后，他就溺死了。

“女孩呢？”刘一一木然地问。

小女孩不见了，岸边只有一摊还没干的水迹。

刘一一心想，陈十三是一个医生，他为了救人死的，死得其所，他不会难过的。只是他一个人上路的话，怕不怕黑？害不害怕？要不要我去陪她一起走啊？

刘一一对着星空说，你有什么话，就在梦里告诉我。

那天晚上，刘一一梦见了溺亡的陈十三，他浑身湿透，站在往生门前，却不得其门而入。

陈十三的身体忽闪忽闪地，像个坏掉的灯泡。她马上明白了，魂灵不过往生门，就会永远消失。

刘一一气冲冲地质问守门的夜叉：“他都死了，你们为什么不让他过去。”

夜叉说：“他本来不会死的，他是替别人死的，所以不能过去。想要过门，就必须找到那个本该死去的人前来。”

刘一一醒了过来，于是找到了小乞丐。

今天已经是陈十三死去的第七天，梦里陈十三的身体几近透明。不过没关系，只要杀掉小乞丐，他就能过往生门，前去投胎了。

4.

刘一一的手举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她的眼里盈满泪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小乞丐的被子上，刘一一又抬眼去找寻夜空中的星星。

她哭着：“陈十三，你骗人，人死后根本不会变成星星。”

小乞丐翻了个身，手臂挥舞着，环抱住刘一一的腰。她吧唧吧唧嘴，说着梦话：“妈妈，抱。”

刘一一把水果刀扔出窗外，双手捂住脸，哭个不停。

“骗人的，你又骗我。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你是要我找到她。骗子，骗子。”

小乞丐醒了过来，看见刘一一又在哭，也慌了神，不知道做些什么，只好说：“你别哭，我听你的话，我去读书。”

刘一一抱着她，哭了半个小时才停。

小乞丐见刘一一终于不哭了，这才小心地问：“那个，关于读书那个，我可以……”

刘一一马上打断:“不准反悔。”

小乞丐说：“我是说，一定要做医生吗？其实我想做个老师来的。”

刘一一笑了，“可以。”

刘一一才想起问她的名字，“你叫什么？”

小乞丐说：“以前的名字我忘了，不过后来他们叫我小泥巴。”

刘一一说：“读书得有个名字才行，你以后……就叫陈三愿吧。”

小泥巴低声念了好几遍“陈三愿”，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刘一一说：“陈三愿。”

小泥巴应着：“诶。”

刘一一笑开了，脸上开出一朵美丽的花。

“陈三愿陈三愿陈三愿陈三愿。”刘一一一遍又一遍叫着。

“在呢在呢在呢。”小泥巴答应着，一声高过一声。

陈三愿从床上蹦了起来，兴奋地指着窗外，“是流星。”

星空下，一颗又一颗星星划过，陈十三正一步步向刘一一走来。

他看着刘一一，像往常一样叫着她的名字。

刘一一。刘一一。刘一一。

愿刘一一平安。愿刘一一可爱。愿刘一一事事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