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许何不见,白马啸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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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大漠,若人生一梦,忽然而已。

《白马啸西风》在最后写李文秀心境时道“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此时的文秀正乘着那匹白马,走在十年前进入回疆的路上,只是,十年前是在追杀声中慌不择路而来,十年后是在饱经离散后怆然而回;十年前白马健硕,十年后马齿徒增。

苏轼在《江城子》中写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初学时年少,不懂其中意味,后来才知,在这千古文章中“不思量,自难忘”虽只六字,却已然说尽了红尘中相思之苦。凭栏望月时的落寞,独赏美景时的孤独,又怎可比那在脑海中无时不在的思念。《白马啸西风》在开篇第一章时曾写到一件往事,白马李三同金银小剑三娘子上官虹携幼年文秀躲避追杀,那追杀的一众几十人中为首的称作“吕梁三杰”,其中老二罗仲俊和上官虹乃是同门,并一直爱慕上官虹,奈何上官虹钟情于白马李三,罗仲俊心愿难遂伤心之下性情大变,十年后再次相逢第一句话便是“师妹,我们十年未见,我天天在想你”。情动之下却已然忘了自己此刻已是上官虹的杀夫仇人,旧情再深又如何再叙,只于一场空欢喜中葬送了性命,也不知三娘子上官虹最后那同归于尽的一剑是否化解了这一场恩怨情仇,我想多半不能。罗仲俊害了白马李三一家最终夫妻亡命幼女离散,自己却也因上官虹之故一生未娶,我想起民国时期金岳霖,因林徽因之故也是一生未娶,终生与林比邻而居,二者皆是因一女子,只是一者为善,一者为恶,一者尚能日日相见,一者终为黄沙埋骨。

文秀在回疆十年也曾遇到对她很好的人,计爷爷十年照顾,到后来文秀随师父学艺,经日不归,这里虽未写计爷爷如何牵挂,但最后在高昌古城中,化身计爷爷的马家俊已知晓一切,虽知这一去便万难生还,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直至丧生在瓦尔拉齐的手中,他牵挂的还是文秀。甚至师父华辉,他一生的准则都刻在了那副对联上“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弹冠”,到后来也因文秀那拔针去毒之恩而将毕生武学相传,甚至最后他仍觉得到死能有文秀作陪也是幸事,只可惜,他手中那两枚毒针,在还没有刺到文秀的脸庞时便已力竭。造化弄人之处,多以此类。

犹记得计老人马家俊曾对文秀说过一句话“这世界给人欺负的,总是那些没做坏事的人”。马家俊此刻或许想到了当年自己不肯向哈萨克族人投毒而险被师父陷害的往事,但往事回首,已然淡薄,只是当时师父那满腔怨气犹在心头,到底何来怨气,也只能去向华辉本人请教了。话至此处,想来不错,只因太过善良,不忍背弃,往往却要背负着来自别人抑或自己的责难,欺负我们的,除了别人之外,还有自己吧。

文中写到文秀向华辉学艺时道:“两年时间,阿秀每隔十天半月便去往华辉处。”阿秀当时心想“学好了武功,我便能把苏普从阿曼身边抢回来”可当真能抢回来吗?这也是文秀的一厢情愿罢了。我们常说孤独使人优秀,不错,文秀确实是越来越优秀了,可这优秀背后,只是使得她越来越孤独而已。在那场风雪交加的夜里,“汉人强盗”闯进了计老人的家里,文秀本欲不再相见,可对苏普的那份感情让她不能自已,“哪怕是好好的看一眼,哪怕是听他好好的说一句话”这些卑微的企盼,对文秀而言,也可能是最大的奢望了吧。她心知苏普和阿曼在一起时的缠绵,但仍是想瞧上他一眼,可是瞧上这一眼,说上一句话便真的知足了吗,未必吧?换来的也只能是自己的心如刀割,思若乱麻。

宋人晏几道词中言“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对啊,“犹恐相逢是梦中”,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意。我们或曾陌路,但阔别已久,今日相逢,是否是一句“你好”能够道尽心意,是否一句“好久不见”便能说尽惆怅。在这简短的寒暄过后,我们分道扬镳,是否在最后的时刻回首一望,能够看一眼彼此消失在人海中的背影。那时我看见你,或者那时你看见我,对于匆匆流年,叹一声,遇见你,我不曾悔过。

计老人马家俊何等聪颖,难道这一切他看在眼里竟然不知?可是知道又怎样,我爱的人爱着别人,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就连万能的《可兰经》可能也无法排遣他心中的惆怅吧,更何况,《可兰经》本是哈萨克族人的信仰,于他而言,却没有任何一个信仰能够在此刻理解他的心意,排解他的迷茫。

相比于华辉和马家俊,阿秀或许也是幸运的。至少曾经有这样一对师徒曾经真正的喜欢过她;至少,她曾经心心念念的苏普在十年之后也曾记得她,在面对“汉人强盗”的时候苏普说“她活着的时候是我朋友,死了之后仍旧是我朋友,我不许人家说她坏话”。这样的言语听在阿秀的耳中是何等的欢心又是何等的伤感。我想,此刻在阿秀看来,她宁可听到的是“她活着的时候我曾喜欢她,此刻她死了,我依旧喜欢她”,可是,苏普身边的阿曼却时刻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在《白马啸西风》中,罗仲俊爱着三娘子,这一爱便是十年,终不得解脱;瓦尔拉齐爱着阿曼的母亲,这一爱使得几十年误入歧途;马家俊爱着李文秀,这一爱更是暴露身份命丧黄泉。到最后,也只是苏普和阿曼那种阴差阳错的爱情走到了一起,大漠的天铃鸟,间或的出现在文秀的世界里,就像那些曾经关爱着她的人或者爱着她的人一样,从未走近,也从未走远。

记得最后计老人马家俊曾对文秀说“回到了中原。咱们买一座庄子,四周种满了杨柳桃花,一株间着一株,一到春天,红的桃花,绿的杨柳,黑色的燕子在柳枝下穿来穿去。阿秀,咱们再起一个大鱼池,养满了金鱼,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你一定会非常开心。。。再比这儿好得多了。。。”马家俊的愿望是再好也没有的了,但是“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不喜欢”。

曾忆及,我说,待厌了这世事纷扰,便择一小城,开一家客栈,名曰“红尘”,抑或,在路旁起一茶馆,听旅客故事,品午后暖阳。名字便称为“遇见”,可世事无常,哪儿那么轻易来的清闲。

甘凉古道上,一匹年齿已老的白马,驮着一位心灰意冷的女子,在西风中缓缓而来。

十年江南梦,

一朝空记省。

约许何不见,

白马啸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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