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曾经有一个人叫我“小才女”,在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有才的时候,在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她和她对我的影响却永远的刻在了我日后,生命的长河中。
景老师,小学的语文老师,班主任,如果她现在还在,应该有多大的年龄了,我仔细的想了又想,居然算不出来。我从小就这样,语文很好,数学很渣。
我的作文启蒙是在景老师的时代完成的,受到的鼓励几乎在一个孩子童年的心灵里种下了生命的种子。景老师带一副细边框的眼镜,透过镜片是几乎永远温和慈爱的眼神,在我们这样厂区的子弟学校,她是为数不多的不打骂学生的老师,80年代的学校很多不是正牌大学毕业的老师任教,从厂子里挑出有文化的为数极少的人进了学校当老师。这也造就了教育方式方法和如今大相径庭,而他们这一批老师的责任心,是很多年后的老师们都无法比拟的。
景老师每篇课文都会让我们总结中心思想,我总是每堂课里完成最快的、举手最早的,她会挑几个学生上台写在黑板上,几乎没有一次拉下我,有一次我的嗓子发炎到说不出来话,被老师叫起来的时候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既心急又难堪,景老师走近我,拿起我的稿纸帮我念了出来,示意我上台写下展示给大家,帮我化解了尴尬,又给我了无限的自信。她可能早已忘记了这样一件事,可是时隔二十年,我依然记得。
我从小学时候写日记,读书写读书笔记,看文章写摘抄,厚厚的一摞摞本子记录着那个年代里细腻的心思和文字的渴盼。于我而言转变最大的是一次作文,老师让写家乡的景色,我从小跟随母亲每年回铜川,记忆中的桃园矿和水蜜桃印象深刻,于是我着手写桃花,恰巧一本作文训练里有一篇关于桃园桃花的描述,大段的排比句优美生动,尽管我知道那属于抄袭,还是忐忑不安的将一小段话几乎原封不动的转移到我的作文里。
课堂上,我希望自己的文章中规中矩,在我心中“抄袭”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我怕被老师发现也怕被同学发现。可是景老师欣喜的给同学们赞扬了我的文章,那时的我坐在台下脸颊灼热,景老师喊我起来当作范文读给全班同学,我念到排比句中的形容词居然打起了绊子,老师仿佛没有发现我的窘态,自然地帮我纠正了发音,漫长的分享终于过去了,大家觉得我的作文写的非常好,景老师也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读着自己写的句子居然还会有错别字。
可是我的内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许是巨大的赞赏给了我鼓励,也许是老师的若无其事给了我激励,我自己也觉得作文写的不错并且努力的往更高的方向努力,我开始不断的积累词汇,日记写的更加流畅,小小的我爆发出越来越足的能量,仿佛在用事实证明着那堂课中作文优异的我,就是真正的我。
“小才女”的外号被景老师叫开了,参加作文竞赛,去其他学校学习写作,这些机会都给予了我,我的学期评语中永远都有一句“很强的语言组织能力和表达能力”,伴随着我整个学生时代。
我记忆中的景老师担任班主任的时候应该也有五十岁上下了,毕业之后每每见到老师,她都会慈爱的摸着我的头发说:“我们的小才女”,而我记忆中景老师的样子,就是这样抚摸我的头发,眼神中透着疼爱。后来的很多年,我们这一届毕业班的同学们,每年都相约去看老师,去老师家里坐坐,聊天包饺子做饭,持续了多少年我不记得了,直到有一天,是谁通知我,景老师因病去世了。
我在操场上呆呆的站了很久,青春时代几乎对死亡没有任何的概念,我们最爱的老师,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了,没有人抚摸我的头发了爱怜的和我说话,我们是她引以为豪的一届学生,在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最调皮的一个班时,是她陪伴着我们度过了小学时代,是她用慈爱的眼睛送我们走进中学的大门,我们心中只有这一位班主任,可是再也见不到了吗,那过年的时候当我们再次聚在一起去看望老师,我们应该去哪里呢?
在西安的同学们迅速集结起来,去到了景老师的家里,看望了叔叔,我依稀记得叔叔苍老了很多,精神矍铄的老人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身体的能量,他疲惫又欣喜的迎接着我们的到来,喃喃的说:“你们来了,好啊,好,景老师看到你们来了,会安心,会安心呐”
少不经事的我们不能给孤独的叔叔更多的宽慰,也没能以成年人的方式给老师最后的送别,这一幕幕仿佛飘落在时空中的碎片,随着大家的毕业、结婚、生子,各自进入了人生的轨道。
某年某月的一年,等公交车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老人的背影,他努力的站在拥挤的车门边上,想要往里面靠的更紧,他的身体摇摇欲坠,轻地仿佛随时要跌落,是当年陪我们聊天时笑声爽朗的叔叔,喊我“小才女”的景老师,谁在照顾您,谁又能帮您搀扶老伴的胳膊,鼻子一酸,我抬起头来不让眼泪掉下来,亲爱的景老师,如今我们都已为人父母,您一定看得到,您疼爱的一帮孩子呐,都已经长大。
我们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