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是酷热的天气,虽然太阳已经西下,但它的余晖仍然灼烫。大地彷佛是架在炭炉上的平底锅,蒸腾着炙热的空气。知了不知疲倦的在街口的榕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几个孩童,打着赤膊,穿个短裤,弄了支竹竿,竹竿的顶部割开了分叉,不知在哪里弄来的蜘蛛网挂在上面,形成一个捕蝉的工具。其中一个孩子掌控着杆子,小心翼翼的选定了一只知了,轻轻靠近。
他捏着杆子的底部,将顶部的网靠近知了,其他人屏息看着。也不知是杆子太重,还是那孩子过于紧张,杆子没拿稳,快接近时,一下滑动,惊动了知了,逃了开去。孩子们失望至极,纷纷叹息抱怨。其中一个抢过杆子,说道:“你不行,让我来。”接着,这群孩童又围绕起这个孩子,七嘴八舌又故作悄声的叫道:“这里,这里,这有一个”。
榕树下一个网兜里,已经装了十来只知了,看来这群孩子收获颇丰。近几年广东人夏天有吃蝉的爱好,不过大多是吃知了猴,也就是蝉的幼虫,刚爬上树,还没有羽化。放上孜然,椒盐,油炸至金黄,味道就一个字:香。羽化后的蝉也有人吃,但味道和档次就要差一些。这群孩童显然不在乎味道是否鲜美,只要玩得欢乐便好。
李安琪骑着自己的小自行车,拐过街角,对这群捕知了的孩童并没有多大兴趣。她心情急切,想赶快回家,让妈妈同意自己心里那件事。
她的家在一条羊肠小道的末尾,是一栋五层楼高的民房,附近大大小小都是差不多的建筑拥挤在一起。城乡结合部有许多这样的民房,都是当地村民自建,修来也不住,都租给附近工厂里外来的打工者,价格便宜,但架不住房间多,每个月收租子都吃穿不愁。每间房面积都挺小,但厨房、卫生间、卧室一应俱全。
李安琪顺着楼梯爬上二楼,打开家门,却发现妈妈没有在家。妈妈陈小红在附近一家糕点店上班,兴许又在加班,这种事常有,李安琪早习以为常。看来今天晚上又得饿会儿肚子了,李安琪心想。她打开书包,拿出作业,又是作文,她最烦写作文了。
作文本上的字还没写满两行,家门“吱呀”一声开了。妈妈的声音传来:“琪琪,饿坏了吧,妈妈马上给你做饭,清蒸鱼哦。”李安琪没有答话,毫无悬念,又吃蒸鱼。陈小红切了几段葱放在盘子里,将洗干净的鱼放在上面,直接就放在锅里蒸。
安琪写作文没有灵感,干脆扒在厨房门边,望着妈妈熟练的身影。她酝酿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将心里那件事说了出来:“妈妈,体育馆周末有个艺术节,我想参加。”
“艺术节?干什么的?”陈小红依旧忙碌着手里的活,答道。
“就是大家上台去表演节目啊,我们好多同学都报名了。”安琪接着说。
“你准备表演什么节目?”
“我和几个同学准备拉小提琴。”
“好啊。”陈小红回头看着安琪,笑着说,她自己虽然文化教育水平不高,也不懂什么音乐,但从小还是为女儿报了几个艺术兴趣班,她希望女儿别输在起跑线上。她为自己女儿能拉小提琴感到骄傲。
“需要200块报名费。”安琪怯生生的说,这才是她担心的。她知道妈妈工作辛苦,挣钱也不多,因此好多同龄人能有的东西她都不能拥有。但这次她要参加,她都已经跟自己最好的朋友约好了。
“还要报名费?是比赛么?”陈小红听到要出钱,音量不自觉就提高了。这个月工资还没发,自己手里确实拮据。
“不是比赛。但要买统一的服装啊,还要租他们的琴。”
“不是比赛就别参加了,到时候妈妈陪你去看看就好了。”
“同学们都要参加的。老师也说,最好去参加一下,锻炼自己的胆量。”安琪越说越委屈,眼睛里裹满了泪水,眼看就要掉落下来。
陈小红看着女儿委屈的样子,心里一疼:“宝贝,这次我们就在台下给同学们加油助威,下次再参加好不好?”
安琪的眼泪终究是滑落下来,她哼了一声,赌气写作业去了。
陈小红叹了口气,一边将锅里蒸好的鱼取出,放上酱油等调料。安琪的爸爸去世已经四年了,自己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因为在糕点店上班,早上生意最好的缘故,每天早上4点多就起床做糕点。一个月下来几乎都不休息,却只能勉强够安琪学习的费用以及两人的生活开销。她当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安琪,没能给她很好的条件,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琪琪,吃饭了。”把简易的桌子支好,摆上热腾腾的蒸鱼,再盛好饭后,陈小红招呼道。
安琪移步过来,眼睛却还是红的,拿起碗筷也没怎么动,显然没有食欲。
陈小红看着她的样子,又叹了口气:“快吃,明天你去把名报了嘛。”
“真的吗?”安琪的眼睛瞬间又恢复了光彩,看着妈妈重重的点了点头,她高兴极了,这才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开启了狼吞虎咽的模式。
“你慢点儿,小心刺。”陈小红一边给她夹鱼腹部的肉,一边笑着说。女儿开心就好,自己再想法节省一点吧,她心里这样想着。
李安琪今年9岁了,上小学4年级。为了方便她上学,陈小红在学校附近,租了现在这个房子。丈夫去世时,安琪的爷爷奶奶希望能由他们来抚育安琪,但陈小红坚决没有同意,她不希望安琪在农村上学。更何况,安琪是自己全部的希望,离开了她,自己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呢?
闹钟准时响了。陈小红赶紧倒了一杯温水,拿出一个白色的没有标签的盒子,倒出3颗不同颜色的药丸,服了。
“妈妈,你的胃病还没好么?”安琪拿着作业本过来,靠在妈妈身上,显然是要她辅导作业。
“胃病要靠养嘛,哪能那么快好的。”陈小红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又马上恢复了微笑:“怎么了,宝贝,哪个题不会做?”
“这个作文,以蒲公英为题,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安琪为难的说。
陈小红漠然,她也就中学文化,哪里会写什么作文。“蒲公英上次去植物园时,你见过啊。吹口气,就碎成无数个,飞得好远好远的,你就这样写嘛。”
“老师说要写得有深意的,这样的作文才好。”安琪眨眨眼说。
“要有深意?我想想……蒲公英随风飘啊,飘啊……就像命……”陈小红没有将那个“运”字说出来,想不到女儿的一个作文作业,让自己也如诗般的想起了命运,那飘荡的蒲公英不正是自己这30年来生活的写照吗?她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