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小时候看一本绘本，叫《猜猜我有多爱你》。小兔子力图证明自己对大兔子的爱，就宣布：我爱你，一直从这里到月亮那里。大兔子在睡着的小兔子耳边微笑着轻轻地说：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上，回到这里。

阿七让我给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总是带着孩子狡黠的笑。我每每讲完，总会心领神会，拥抱她，并告诉她，我很爱你。

我们这一辈人，远比我们的父母一辈更善于表达，“我爱你”这三个字也不再吝啬于出口。可即使这样，每次母女两个吵得鸡飞狗跳之后，孩子也会时不时地不确定地问我：妈妈，你真的还爱我吗？

我总是觉着现在的孩子是真的敏感。她远比你想象中更会察言观色。

阿七的舞蹈班有一个同学叫悦悦。平时总是奶奶带着来上课，悦悦奶奶非常开朗健谈，性格利落干脆，总是大着嗓门和家长们聊天。都说谁养大的孩子就像谁，可悦悦不是，她总是怯怯的，柔柔弱弱，面对别人的询问也总是微微一笑，或者摇头表示。悦悦奶奶说可愁了，说这孩子太内向了，一点不像我。

有一次孩子们舞蹈表演，我在旁边做辅助，帮她们用发夹固定帽子，手底下没轻重就会让发夹扎到头皮，一般的孩子都会咋咋呼呼：阿姨阿姨，扎到头了！如阿七这样的就会跳脚然后逃跑：妈妈，痛痛痛痛痛！可悦悦不是，我不留神间才发现她在抹眼泪。我慌忙问是不是扎到了？她几不可闻地说：“嗯，疼。”瞬间一种心酸就扎进我的心里，让你想做点什么却总是无能为力。这样的孩子总是容易把委屈憋在心里，吞进肚里。

从来没有见过悦悦的爸爸妈妈出现过，悦悦奶奶有时候在一群婆婆堆里会絮叨些家事，悦悦从小由奶奶带大，还有一个弟弟也是，能干的奶奶一人拉扯了两个孩子，无论是学习还是游玩，一手操办。

这一天，我们见到了悦悦的妈妈。

在舞蹈课休息间隙，散了课的孩子们像小鸟一样蜂拥而出，哗啦啦来到各自家长身边撒着娇，抱怨着热啦饿啦。一片热闹。

悦悦妈妈带着弟弟从游乐场方向优哉游哉地过来，和坐在教室外的奶奶聊了几句，大概是弟弟在手工绘画的地方玩得怎么怎么开心，他还想要点什么。弟弟的手紧紧攥着妈妈，时不时撒娇：妈妈，抱一抱，妈妈，我腿酸。妈妈一边安抚着，一边带着浅浅的笑。然后，又带着弟弟走开了。

这一段期间，她没有问问悦悦课上得怎么样，怎么会满头大汗，热不热，她没有像其他的奶奶或者妈妈一样帮孩子捋捋汗湿的发，她没有给孩子递上她手中拿着的水杯。她没有看悦悦一眼，一个眼神都没有过去，就像她是身边其他下课的小孩子一样，就这样带着冲她撒娇的弟弟，悠悠地走开了。

旁边的我们都震惊了——这悦悦是她亲生的吗？这像是好久不见的母女吗？

我看着边上的悦悦，8岁的小女孩穿着舞蹈练功服亭亭玉立，她看着妈妈和弟弟，没有说话，眼神却像是一只被驱离在团队外的小兽般受伤，然而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垂下眼睛，往奶奶那里靠了靠，喝水吃面包，依然是安安静静的模样。

等孩子们继续上课，旁边等待的其他婆婆们都炸了，纷纷表示疑惑和谴责，并且感叹：会撒娇的孩子才有奶吃，你家悦悦啊，就是不会撒娇，你看她就不如弟弟会粘人。

悦悦奶奶无奈地说她也没办法，也做过思想工作，可做妈妈的就是不怎么亲近孩子。

悦悦曾说：奶奶，我觉得爸爸妈妈不爱我。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从来不来接送悦悦上下学，哪怕是在家休息的时候；

工作在外地时，视频的时候总是询问家里的弟弟，不曾问过女儿一句；

每一次总是奶奶说了，妈妈才会想起来买个玩具哄哄女儿。

悦悦和弟弟一起去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妈妈把弟弟抱到他们房间去睡了，奶奶说那把悦悦也带过去。爸爸说：睡不下呢。（后来还是奶奶强硬地要求他们一视同仁，就算打地铺也得把女儿带上。）

……

这样的事情总是说不完，不算什么大事，不算是原则性问题，却总是感觉一点一滴中，小小的悦悦就被推离了父母的身旁。

她也想去亲近，可是，没有人冲她张开双臂，说乖，宝贝，我想你了。

你以为小小的孩子就不懂吗？

她全都看在眼里，也全埋在心里。你要说或许是重男轻女，悦悦奶奶也说并不是，因为儿子媳妇对弟弟也并没有那种特别宠着哄着的感觉。要非得说找个理由，可能是悦悦妈妈觉得悦悦出生的时候有点丑。

这算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理由。

我越来越同意网上曾有人提出的一个建议：每一个父母在成为父母之前都应该考核一下。

我见过不少孩子在笔端流露出母亲在他们生活中留下的浓烈痕迹，唠叨却带着关切，严肃又包含深情。我也见过不少二胎家庭里做老大的抱怨爸爸妈妈总是把更多的关爱留给二宝。但极少见到这样冷漠的。我不知道慢慢长大的悦悦会不会有这样的质问：妈妈，你到底有多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