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回家看雪了。
记得小时候,家乡还是很冷的,每到大雪纷飞的时候,我们全家总是挤在一个小小的火炉旁取暖。火炉中是奶奶平时攒下的木头。火光将整间屋子照得红通通的。房子里弥漫着一种干木燃烧的味道,温暖且熟悉。
火炉旁,母亲借着微弱的灯光织着毛衣,她手里的毛衣针上下挥舞,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而慈爱的父亲在一旁帮母亲捋着毛线,一边翻阅着新送来的报纸,我躺在奶奶的怀里听着她抽旱烟时吧嗒吧嗒的声音。山村冬天的夜真静啊!雪打在屋顶上发出簌簌的声音,整个天地显得静谧而安宁。“扑啦”一声,那是调皮的柏树叶子与火苗的逗趣。奶奶磕掉烟管中的烟,她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囡囡,睡吧!睡吧!”然后我就在奶奶轻轻地拍打中安然入睡。
早上,拉开门,一片银装素裹。远处的山、远处的树,都变成了洁白的一片了,好一个洁净无瑕的世界。冬天的太阳总是雾蒙蒙的,呈现出一中温暖的淡橙色,让人看不真切。整个村庄在太阳的照射下烟雾缭绕,不觉雪的清冽,只觉舒心。屋檐下的冰棱儿在初升的太阳光中发出流离婉转的光,仿佛是某个姑娘腮边摇摇欲坠的泪水。门前细软而蓬松的雪已有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响声,回过头,却又内疚自己破坏了它的美丽。
父亲帮我在雪地上支起一个筐,里面撒上谷子,用来捉冬天出来觅食的鸟儿。有时候,运气好,还可能捕获几只小麻雀。如果雪下得足够多,父亲便会在门前扫出一片空地来,用来堆一个小小的雪人。我们用煤块做雪人的眼睛,用胡萝卜装饰它的鼻子,再给它围上一条鲜艳的围巾,一个漂亮的小雪人就这样完成了。剩余的雪我们用来打雪仗,父亲嬉笑着在前面跑来跑去,如一个快乐的孩童。
每当这时,母亲就会出来,一边佯怪父亲太孩子气,一边帮父亲拍掉肩头的雪。而父亲总是趁母亲不注意时偷偷冲我做个鬼脸,逗得我哈哈大笑。母亲把润肤膏放在手心烤热了之后再涂在我的脸上。母亲说,这样就不怕脸被冻坏了。
乡村的冬天是不用干活的,所以都到处闲暇着串门。有时候有远处来的客人时,奶奶总是把还未睡醒的我从被窝抱起来,走到已经烧得通红通红的炉子旁边。奶奶在火炉旁给我穿上漂亮崭新的衣服,然后给我绑上精致的小辫,再给我张罗着洗脸、刷牙。奶奶是个爱干净的女人,所以她觉得她的小孙女儿在别人面前也应该是漂漂亮亮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转眼间,我的青涩时光就过去了,我们家搬了新房,而我也去了外地上学,也就很少回家了,而雪更是未曾再玩过一回。
去年冬天,父亲打来电话说,他在新房子的屋顶上堆了一个雪人,但是他发现自己堆的没有以前好看了,并且很快就融化了。我笑父亲太孩子气,那么大年纪了去堆雪人干什么。并且雪那么滑,如果摔了跤怎么办?父亲听完后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没过几天,他又托人带来口信说,奶奶身体不好,让我务必回家一趟。我嘴里嗯嗯地答应着,可因为参加社会实践又未回去。整个寒假我都在上班,连过年都没有回家。后来我听母亲说,父亲当时说,二十多年都在一起过年,突然不回来,心里还真有点难过。我知道,父亲这个年肯定过得不舒心。
最让我难过的是前几天,妹妹给我打电话闲聊。她突然说,奶奶说她怕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我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了。奶奶的身体不好,我一直是知道的。可是我一直未回家,因为我觉得我还没有任何成就。我说等我挣了钱就回去看她,现在觉得家人要的也许不是你的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他们只是希望我们能多陪在他们身边,甚至他们只是想着看我一眼也就知足了。对于奶奶来说,儿孙绕膝才是最大的安慰吧!
我想起父亲送我去火车站时背着行李佝偻的身影,还有他独自去屋顶堆雪人的凄清。他一定是想他在远方的女儿了。可是女儿却未将他记起。我想起母亲每次在我出门前总是在我包里塞满各种小吃和衣服,生怕我受了苦,而我却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拿出来,我想母亲在我走后看见那些东西一定是伤心的。
我想起小时候奶奶给我穿棉衣、扎小辫时的情景,想起冬天她用宽厚的手捂住我手时的温暖,想起她半夜起来悄悄地为我掖被子,想起她总是把认为好吃的东西留给我,纵然那东西放到发霉也是不舍得吃一口的,想起每次我出门时,他站在门口朝我挥手时眼中盈盈的泪花。
奶奶,那个从小给我穿衣服、讲故事、扎小辫的奶奶。她身体每况愈下,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见她孙女儿一面,可我却迟迟未归。如果她早知今日,她一定希望她的孙女儿永远都长不大,这样便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我的功成名就对家人来说只是一件绚丽的外衣,而他们看到的只是我真实的个体,他们不在乎我的成功,他们要的只是我的平平安安。
晚上,我打电话给奶奶,奶奶第一句话便说:“囡囡,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一句话就让我落了泪。囡囡,多么熟悉的名字啊!而如今能这样叫的除开家人还有谁呢?我说:“奶奶,今年下雪的时候我一定回家。”我相信,奶奶自今日起肯定每日都在盼望着下雪,因为那是老人家对孙女的一片思念之情。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今年冬天一定要回家,陪家人看一场雪,为他们披一件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