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闷热的睡不着,从消防楼梯爬到楼顶消暑,想来这还是重庆闲居时留下的习惯,当时住二十四层,露台除衣架上晾晒的咸菜外,独我一闲人。在这相似的季节和温度,对于某种生活的种种回忆突然涌入我的脑海,这种生活虽已过去,但我曾经在那里发现了深刻难忘的快乐:夏天的气息,热爱的街区,雨后清新的泥味儿。在几十米顶楼的花园里,没有蚊虫的叨扰,夜空晚风送来桂花树的清香,伴着广告牌的闪烁和路灯车流,是一座城市的脉搏,置身其中,仿佛能够忘记感官,让过剩的自我意识暂时放到一旁,惊讶于平时屏蔽的背景噪音,虫鸣鸟叫如此清晰,猫儿在灌木丛间鬼鬼祟祟,摩擦出静谧又清晰的沙沙声。我在脑海中盘算每个可能的角落,花园或人行道旁幽长的胡同,使劲觉察这响动的来历,猫儿便停住,隐蔽了身形。若你偶尔心血来潮,静心寻觅,才会意识到,在人类苦心经营的社会外,还有一个隐蔽的小世界,跨越心灵之间的天地。
上次到大连,借住在岛上的朋友家,每到日落后,车流停歇的晚上,总能听到海浪涨落的声音,我坚信附近有沙滩礁石一类的景致,特地花了一周晚上的时间,循着声音徒步去寻,终于在小区斑驳的水泥墙外找到这声音的来处。翻墙而过,眼前景色与想象中大相径庭,浪花在砂石间激起的水沫浑浊,这一响过去便剩一片死寂,海菜渔网杂乱缠绕在一起,死鱼被孤零零的抛在岸上。或许不该期待地如此热烈,站在十几米的高处向山麓一片黑暗投射热烈的、渴求的眼神,直到又一阵风向我投来咸凉水雾,我才重新看到,水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它一直如此存在,陈钝的腥湿,飒飒的水声,生动流漾的轮廓,是一张不太美丽的脸。我想它要是温柔还是可以温柔起来的,若非黑暗中迷惘地呆望,或许能看到它正午阳光下酣懒的水汽,周身随韵律打着节拍,将骤然而起的欢笑声搂入怀中。
往事轻盈如烟地掠过,像是波涛掀起一朵浪花,轻盈如露水情缘或一饭之交,甚至记忆中留不下印象的瞬睨情感。无论酒醒后的不告而别,还是内心声势浩大的响动,此刻于我只剩顷刻潮湿,总被困在一种心绪中无法自拔,如同躺在床上,对远处传来的波涛遐想,哪怕心里爱的深沉,寻找地精疲力尽,还是难掩瞥见真相的失望。于是对坦然接受生活的人儿由衷敬佩,人总不能一时兴致勃勃,一时又怒气冲冲,自欺欺人是真相的一面,忍耐也是真相,就好像穿着带砂的鞋走路,能管制精神走完全程的人,了不起。
鸡零狗碎不值一提的日常故事,蛋疼如大冰,可以写出一万篇没味儿的文章,缤纷糖纸包裹几分钱一块儿的麦芽糖,不死心吃上一口,才发觉确实难吃。又或者王朔,把乏善可陈的日子描抹地丝毫不差,无论好坏,都像一场闹剧,吵吵嚷嚷便过去了,老玩儿闹的心态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内心剽悍,为心所为。无论何种,都是为了创造一个愉快的环境,至少还有面对生活坦诚的勇气。如果执着真相,顺着心绪源头一味深刻下去,很快便会掉入虚无的陷阱,因为这世间一切本来就不存在任何公认的意义,更经不起推敲,意义就好像我脑海中经久回荡,让人心痒的浪声、风声,是捕风捉影幻想出来的盲目念头。就连六岁小孩儿抬头仰望星天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怀想太空的虚无,距离我们最近的星球有千万公里,仔细想来,我们的孤独感是灾难级别的,但这并不影响晚上酣睡的痛快。过分沉溺其中,除了让精神状态变糟外并无任何好处,偶尔思考一番,又好像自命清高,拼命和庸俗生活划清界限,真够装蒜的。这种没来由又研究不明白的事情,终究在生存所需之外,就如务虚笔记里写的一样,是凡人托举着圣明,是信徒度化了佛祖,看不穿是一生,看透了也是一生,古人不明白万有引力,不知道银河外面还有更广袤的星云,照样不影响一日三餐,百代生息。你笑他愚昧,不过是寂寞的调侃,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们一生都在寻找和下一段寻找中振荡,出发前规定目标,过程中要安排,结束时要总结,出了错误要检讨,有了成果要归因,遇到的人要判断,做过的事要评论.......但思来想去,所有的缘由都是借口,强加意义聊以自慰。情随事迁,再无交集的人看一眼都不愿意,无所谓的事儿多思考一秒都是浪费,偏偏这些人,这些事儿,在其他人的平行世界里又无比重要,一个个圈子兜下来,忽然发觉,所谓真挚只是当下有效,过期便成一纸空文;所有的规则、纪律都在特定的空间内有效;忧喜悲愤,只在同一个价值观中流通。是笑容欺骗了眼睛,激情掩盖了本真,我们一出生便带着满心欲望,蛰伏在平缓如水的生活中,不屑于为廉价的幸福而感动,不愿意为自欺欺人的意义买账。人生太匆匆,我们需要的只是活下去的信念,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寻找的意义并不在于找到什么,而是为了让你在路上。可以是一件漂亮衣裳,远方的景色,爱人的笑脸,海盗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