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的立交底下种满绿油油的扶芳藤和八角金盘，车子呼啸着来往飞驰，偶尔有跑的慢吞吞的被屁股后面的人直响喇叭，果断超车后看见司机在打电话，留下一句粗话大脚轰油门便扬长而去；有时堵得慌了，连绵几公里像色彩斑斓的火车，只不过上面载的不是货，是着急的人们。老五回来晚了，最有利的位置就给流浪汉们霸占了。轮胎压过路面的声响虽然吵耳，但在老五耳里已经成了节奏，倒让他平添点大都市的存在感。

诡秘的旋风卷起碎纸和塑料袋，在唠叨的环卫工人面前翩翩起舞，老五夹紧双手在腋窝下取暖，轻抖了几下，一阵哆嗦。路过的行人围巾束脖，羽绒加身，老五看着自己呼出的白烟，琢磨着今晚下榻的集贤殿。

两公里处倒是有一个不错的地方，暧昧的街灯映衬着光滑的大理石，宽敞干净，路人稀少，就是敬业的值班人不时到访，让难得酣睡的老五梦断蓝桥。

今晚将就吧，老五心里想。随便找了个有瓦遮顶的门前躺下，密密麻麻的黑体字爬满全身，老五宛如文人附体，饥寒潦倒。夜里一阵寒风偷心，老五冻醒了。

人的皮毛不比动物，也不得冬眠的本领，得找个地方过冬，老五心里想。

城里的流浪者之家倒是办得不错，有吃的有暖气，但热心的人们一副救世者的嘴脸，隔三五差就盘问起你的前世今生，还时刻面临认祖归宗的风险，老五想想还是算了。

凌晨巡逻的警车停在路边闪着红蓝打呼噜，老五灵机一动，打起牢房的主意，干脆利索，无人打扰，落得清静之余说不准还能在里头遇到人才，老五暗笑。

但这个想法变成现实却难倒了老五，把握不好轻重不但过冬，春夏秋也都搁在里头了。

一夜难眠的老五在公厕里接把冰冷的水醒醒脸，梳梳发鬓，捋直衣领，在残缺不全的镜子里照了照自己的样子，虽然略显苍老，但英气未减，老五聊有信心的走向两条街以外的一家餐馆，准备大吃一斤。

这家店算不上富丽堂皇，到也体面，特色菜是盐烧乡村鸡。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城市包围农村，人赶得差不多了，菜色却频频突围。不耗一刻，桌面摆满五花八门的菜色，鸡鸭鱼鹅，虽然服务员的眼色有点奇怪，但老五无暇顾及，大快朵颐起来。

风卷残云后，老五灌下一口美酒，招呼着伙计：“叫你老板过来。”

“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我就是想和你老板说说话。”

服务员瞅瞅墙上的“欢迎拨打12315”，不敢怠慢，把老板叫了过来。

“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没什么，就想告诉你，我没钱埋单。”

“是不是我们的菜色不合口味？还是服务有哪里不周到？”

“菜好吃，服务到位，就是我的钱包不长进，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先生不要开玩笑。”

“我真没钱。”

本以为文明的事件文明解决，岂料老板一声令下，老五“你报警吖”四个字还悬在喉咙，就被一群身材魁梧的东北大厨撵出餐馆后巷，“没钱还敢吃！给我抽！”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老五身上，老五想着墙面上的“12315”，心想找错地方了。

老五被一轮愤愤后站起身来，摸摸手脚，拍拍身上的尘土，虽无力反抗，但保护措施做得不错，脸没伤着。

行不通啊，老五心想。

老五拖着酸痛的身躯走到一个公园，坐在石凳上休养，一脸颓丧。

公园里横七竖八杂陈着百无聊赖的人们，老五看到公园那头有一群打扮讲究的妇人围着嗑瓜子，不远处站着两个治安员模样的人，便径直走了过去。

老五走到一个看着相对温和的妇人面前，没有多说，朝着妇人大腿一坐，手往妇人屁股一贴，等着妇人尖叫引来治安员的注意。岂料手刚贴上，妇人立马按住：“大爷咋这么着急呢，那边草丛方便，一次50。”

老五心里凉了一截，“我没钱。”“没钱耍什么流氓！”另外的妇人跟着起哄，这样一闹，治安员果真发现了，走了过来，老五心想这次有戏，光天化日调戏妇女，起码也得关个15天吧。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淹得老五头直往下低，治安员这时拉开老五，“滚滚滚，别在这添乱！”老五说你不抓我？神经病，抓你个头，别在这碍事！快滚！

老五悻悻而逃。

整了一个上午，老五累了，躺在长凳上晒太阳，听着叽喳的鸟鸣，风声伴随着淅沙的落叶在耳边环绕，想起晚上的清冷，老五心里直摇头，想着想着老五就睡着了。梦里见到了温暖的房间，里面一群人勾肩搭背侃着大山，两菜一汤管饭，定时劳作还不难，日子过得无忧无虑，还有免费的音乐陶冶性情，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强劲带感的节奏让老五忍不住跟着扭动起来，忽然一扎醒，只见对面的老苹果们眉开眼笑的摆开阵势，身后的黑色低音炮传出震耳欲聋的旋律：“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老五无法再睡了，起身时发现脚下有一个完好的馒头和一枝水，他摸摸还撑着的肚皮，心想人间处处有真爱啊。

老五坐直伸伸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捋起衣袖，走向路口的手机店。还没到店前，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盯着老五，从怀里拿出一部手机，低声对老五说：“新款手机要不要？新款手机要不要？”老五正打算去手机店抢个手机来着，想不到居然有人送到面前，不抢白不抢，他问男人：“什么手机？多少钱？”男人回答：“苹果6S，店里卖6000！我这里800！”老五接过手机，撒腿就跑，怕男人追不上，还特意放慢脚步，老五边跑边把手机举过头在手里摇晃，回头一看，男人居然不追！老五纳闷，心想来抓我呀！男子效仿老五把手举过头，比出一个四指弯曲只留中指的姿势，呸了一声，看着老五远去。

老五看到男人没有追来，有点失落，跑着跑着就慢下来了。他气喘吁吁的坐在路边，想不到现在的人这么怕事，难怪人都不干正事了呢，打砸抢多容易啊。看了看手里的手机，精致非凡，老五开始把弄，手机却一直停留在白色的画面，没有反应。老五纳闷，是死机了吗？心想到这手机价值6000，卖了它也足够抵几天宾馆，老五大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老五小心翼翼拎着手机来到手机店，“哥们，帮我看看这手机能值多少钱？”

“6S呀，先拿来我看看成色。”

老五递过手机，小哥把手机在手里翻翻，对着老五破口大骂：“去你的，当我傻呀！”

老五不解：“怎么说！？”

“拿个破机版来忽悠我？！你脑子有问题吧！”

“怎么说？！”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手机是假的！你不是买回来的吧？！”

“啊…”

老五被轰出手机店，心情五味杂陈。

夕阳西下，风起云凉，中午的饭菜开始消解，老五肚子咕咕，蹲在角落发呆。好事做不来，坏事做不好，想蹲个牢房就这么难，还有王法吗！老五心里想，边想边冷得直打哆嗦，想罢便走起来暖暖身。绕着连城走了一大圈，回到立交桥底下，听着来往熟悉的车声，街灯映着自己落魄的身影，想起自己失败的人生，狠心的朋友，绝情的亲人，对面是流浪汉们死灰般的眼光，老五叹了口气，饥寒交迫绝望的人生，偏偏这时走来一条狗，在他面前放下一根骨头，老五顿觉自己连条狗都不如，起码那条狗还有御暖的皮毛。老五看见桥顶有一束光，他顺着光走去，恍恍惚惚地坐在了桥边自言自语起来。

下面人群开始聚集，纷纷望着老五指指点点，桥下的车流也开始停滞不前。老五朦胧中仿佛看见一片花海，五彩缤纷，优美的乐章在耳边起伏不定。

“看啊，又有人跳桥啦！”

“跳还是不跳啊，你倒是快啊！”

“这年头，怎么这么多人想不开啊！”

“又堵死了，妈的傻X！”

老五感到有一群花花绿绿的萤火虫朝他飞过来，刚展开双臂想扑，一双孔武有力的手出其不意把他从桥边拽了回来，老五软绵的身躯瘫倒在地，他觉得自己睡在了云里，无比舒坦。

警察紧押着老五双手，

“扰乱公共秩序，治安拘留十五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