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恋人

从不曾料想,那短短的一个月,我的人生中发生了一场彻底改变我命运的巨变。

那日,窗外晴空万里,我正解答同事问我的写作问题时,手机突然弹出一条购物优惠的消息。我翻看日历,原来父亲节快要到了,我犹豫着要不要见他,陷入了沉思。

假如要以伦理道德衡量,他是父亲,我是女儿,我理所当然是要去的。但是,如果以心理需要去考虑,也许他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我们之间不过是单纯的血缘关系,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曾经在过去漫长的时日中,我都在心里反复念着,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因为他曾经为了另一个女人不顾怀孕的母亲而远在他方,甚至连母亲进入产房的那一整天,他也没有陪伴在旁。母亲饱尝着因心碎而绝望的煎熬,忍受着分娩撕裂般的疼痛,将我带到了人间。至今,似乎还依稀记得,我从产道出来的那一刻,母亲全身颤抖的窘况与声嘶力竭的嚎叫。

然而,无辜的我在这个冰冷的家庭中,并没有真切体会过人间的温暖与幸福,反而成为了他们失败婚姻可怜的牺牲品。母亲将所有对父亲的不满,都发泄到我身上,抱怨父亲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常常无缘无故地打骂我,体罚我,诅咒我不得好死。最可怕的是,她对我连番打骂之后,却又紧抱着我埋头痛哭,喃喃自语,说不许我死,在她死之前,绝对不会让我死。幼小的我,除了待在她怀里含泪发呆,瑟瑟发抖,别无选择。

那些灰暗的幼年时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仿佛有种无名的力量支撑着我。直到三岁的一天,幼儿园已经放学,可她一直没来接我,园长大概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于是将我交给了当地的妇-联主任,经多方的协调,几经周折,我才被送到了一位远亲的家里抚养。

尽管在远亲家里生活也不容易,但比起那个住着母亲的可怕老家,已经算是一片乐土。幸好他们一直没在我面前提起过母亲,我也从来不敢过问母亲的下落,担心一旦自己与她有什么交点,她就会把我拖回去,再度将我置身于苦难之中。

每当人们兴高采烈过母亲节的时候,我都会把手机关掉,用黑色胶布把日历当天的日期封住,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尽量避免自己重新触碰那些可怕的回忆。我深知这些举动不正常,可我还是始终不敢正视,直至那次我和朋友逛街,看到街上一位母亲狠狠给她女儿扇耳光时,我心跳加速,内心有种莫名的恐慌,泪流满面。朋友发现我这怪异的反应,就立刻送我到医院。经心理专科海医生的悉心诊治之后,我才在那几年中逐渐好转。

现在,我已经不再惧怕她了,而对父亲的怨恨,也日渐释怀。尤其是在不久前,我收到了他罹患晚期肝癌的不幸消息。所以,这个父亲节,将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给他过的,同时,可能又是最后一个了。

我,不得不去!

这个节日,我必须仔细挑选一份特殊的礼物送给他。几经思量,我决定在远亲的指引下,重回老家。

屋子已经破旧不堪,由于久未居住,在那些闲置的家具与潮湿的旧墙之中,散发着一股青苔般的气味。

我感觉那些可怕的回忆又从心头涌现,于是立刻使用海医生教我的方法,深呼吸,再深呼吸,用意念慢慢将之压制,等缓过神来,才开始逐一搜寻每个角落。

我轻轻拭擦封尘的相框,端详框里的照片。父亲是一位软件工程师,虽然见面不多,可在我的脑海中,他给我的印象却如铭印般深刻。也许是父女的亲缘关系,我的记忆才会这股牢固。他是一位儒雅的先生,身材魁梧,面容和善,虽不善言辞,可拥有着天生的浪漫性子,让他笔下的文字感人至深。大概是这个缘故,我母亲,还有那位与他交好的女子,都深爱着他,甚至连我择偶也是以他为准。

在父母的婚礼合照中,他们灿烂的笑容,写满了幸福。我走进他们的房间,所有的家具都安然放置,仿佛我四岁之后就没人来过了,除了表面的那层无情的灰尘,一切都与当年一模一样,就像被时间冻结了一般。

我掀起床铺上的被子,就像揭起一张硬纸板,被子下一些受惊的小虫子纷纷逃离,剩下两张被撕过的泛黄纸片。我小心捏起那两张碎纸片,翻过来看,再拼凑起来,原来是一张撕碎成两半的老照片。依稀可见,一半照片中有两个人,而另一半有一个,可是,在这发霉的照片中,人像已辨别不清,只能看到他们穿着款式一样的校服。

转身再走往房间角落,打开墙边的衣柜,柜里发出熟悉的味道,有母亲的衣服,也有父亲的衣服,随手翻动,在柜子下层有个抽屉,里边有两套校服,一套是男装,另一套是女装。校服下藏着一个上锁的木匣子,外边的锁已经锈迹斑斑,想必是藏着重要的物品。可是,附近并没找到钥匙。

我略带失望,走出房间,再环顾四周,再没发现什么特殊的了。其实,一切都如以前那般,我不忍细想,翻出一个袋子,装起那些看似有纪念价值的物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为了礼物,逛过好些店都一无所获,最后在回家的路上,无意中经过一家名叫“惜缘轩”的首饰店,有种无法解释的欲望在心里萌动。我停下片刻,仿佛被什么吸引了进去。

我无视店员的推荐,扫视店里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一个展柜上。我找到了一条项链,带着一枚草书“A”字形状的吊坠,再对比旁边的,便对店员说:“我要这个!”

“啊?这个是展品,不卖的。”

“为什么不卖?这不是标价了吗?”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像样的礼物,竟然碰壁,我深感不满,不等她答复,便嚷着请他们老板出来。

老板一看见我便怔了一会,接着连忙说:“对不起,这真的不卖!”

“我没听说过标价的产品是不卖的,你开个价,多少都行!”

“这项链是留给一位先生的,他一直没有领。”老板解释说。

“那你不会问问他吗?他不要,我要!”

“已经问过很多遍了,他只说暂时放在这里,每年都给我一定保管费当展品放着。”

真是怪人!我请求老板把那位先生的电话给我,我希望能说服他把项链让给我。

当我接过那个电话号码的时候,不禁诧异万分——这个怪人,竟然就是我父亲!

我向老板说明我与他的关系,支付了项链并承诺会带到他手中。

父亲节当日,我带上礼物,来到他家门。

敲门之后,门开了。

他从门里走出来,看见我时满脸惊讶,嘴角轻微上扬。

“我是倚君。”原以为我能克服内心的枷锁叫他一声爸,可是我终究叫不出来。

他眨眨眼,嘴角立刻内收,视线从我脸上转向门内,“你来干什么?”

“嗯……来给你过节,今天是你的节日。”

“我不过什么节,你……回去吧。”

“你真要这么绝情吗?”我左手伸进门里。

他叹了口气,“进来再说吧。”

屋里装修简单,摆设有序,只有三张椅子,桌子、柜子和电视机各一,再没有更多的家具了。

他从厨房里给我端来一杯清水,我接过杯子,杯中的清水表面漂着几颗茶叶,茶色正从茶叶徐徐向四周扩散。

“你长得……真漂亮!”他对着茶杯说。

“真的吗?漂亮得你都不愿看我了?”

他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瘦削的黄脸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眼角皱纹在笑容里显得更深。

“别人都说,我长得不像妈。”我看着杯子里的茶色越来越浓。

“不要紧,你身体里流着的,就是我们的血,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他的神色里藏着淡淡的哀愁。

“我回了一趟老家,你没有回去过吧?我从老家给你带来一些东西,你看看。”我从袋子里掏出那个木匣子、结婚照,还有那张撕开的照片,在桌上排在他面前。

他拣起那两张撕开的照片,拼起来置于眼前,看得手抖,“这是我们三人在学校读书时候的合照,可惜……现在只剩我了。”

他意识到我好奇的眼神,便继续说下去:“我们都是好朋友。我和你妈,在大学时候就开始了,站在你妈旁边的,是她的好姐妹琦琦。”

在照片中,父亲站在中央。撕开的左部分是父母两人,右部分是琦琦。

“那时候,大学曾经举办过一次匿名征文比赛,我们是在比赛里认识的。从那比赛中,我因为文章迷上了你妈。我欣赏她那种略带忧伤的风格,甚至在阅读之中感觉自己就像活在她那优美的字里行间。

“这种感受,让我对她依恋不已,最终决定与她结婚。可是,我们的婚姻,是上天给我们开的一个大玩笑。在婚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钟情的人,不是你妈,而是她的好姐妹!”

“这怎么会弄错呢?”我越听越糊涂。

“你妈早在比赛之前就已经暗恋我了,她知道我喜欢她姐妹的行文风格,所以利用征文比赛的机会,借用她姐妹的文章认识我,接近我,吸引我。直至婚后,我无意从她的日记中发现了这个真相,更知道原来她们都是喜欢我的,可是,我该怎么选择呢?我痴迷于她的文字,沉醉于她文字里的情感,只有在她的文章里,我才能找到共鸣。而你妈,她根本做不到。

“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她一直在欺骗我。可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不能再对你妈说出苍白的爱,我必须找到你妈妈的好姐妹琦琦,她才是我真正的爱人。

“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她了,自从我们结婚以后,她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汩汩直流,一把抱住他,让他的下巴靠在我的右肩上,抚摸着他那起伏不已瘦骨嶙峋的背部。

“那么……妈经常打我,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其实跟你没有关系,等到我回来,才知道,她因为我变得精神失常,要送去治疗了。”他摇摇头,“倚君,我……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没有面目再面对你们了!我不想继续自欺欺人,我只想用我的余生去等待她,期望她终有一日能回到我身边,哪怕一个人终老也在所不惜。可是……”

对着眼前这位可怜的老人,我悲悯顿生,“一切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我拭干他脸上的泪痕,拿出首饰盒送给他,“看看喜欢不喜欢?”

他打开盒子,愣住了。

我把买项链的经过如实告诉他,他反问我:“世上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

当晚,我告别了他,默默回到家,想起那张照片,思绪万千,如果我没去见他,毕生也不会知道,父亲常安、母亲徐芝,还有父亲真正喜欢的琦琦,他们之间竟然经历过如此辛酸的往事。

第二天清晨,父亲给我来电,问我要不要见见母亲。

我心头一震,然而,我努力说服自己: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不需要害怕,只有坦然面对,才能解决问题。等内心平复之后,我便答应了他。

在约定的地点汇合之后,他把我带到了脑科医院,指着前方孤立幽静的大楼:“这里是治疗精神失常的地方。”

现在才明白,她在我小时候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原来是因为住进来了。我停住脚步,心里隐隐不安,脑中涌现出杂乱得我无法理解的记忆碎片,一闪而过。

在父亲的催促下,我继续跟上他,惴惴地走进门口。室内光线柔和,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的脚步,偶尔从深远处传来低吼或尖叫的声音。

我们跟随一位护士走到一个房间,中央立着一面玻璃墙。只坐了一会,护士便从玻璃墙的另一面领着一个装扮艳丽的女人走进来——这就是我的母亲徐芝。

我心跳加速,不自觉地靠近父亲,虽然我和她之间相隔一面玻璃,但我的视线还是无法聚焦在她身上,稍微移开。

“芝,是我。”父亲低声说,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晦暗无光。

母亲突然大笑起来,“老公,是老公啊!”她眼睛闪着泪光,“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她侧着头,直盯着他,“哈哈,你终于想到我了?终于知道最爱你的人是我,是不是?是我!”

“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是想过来和你交代清楚,我现在已经时日不多了,幸好……我们父女相认了,你也不用太挂心。”他解释着,拍拍我的肩膀。

母亲那双突然变得空洞的眼睛盯在我脸上,竟咬牙切齿地对我破口大骂:“贱-人,你这贱-人竟然还活着,让我打死你,打死你!”

她一头撞到玻璃墙上,双手扒抓着玻璃,护士立刻阻止她,“出去,你们快出去!”

父亲站起来,对她摇摇头,“疯子!”说完就拖着浑身僵硬的我走出房间。

走出房间门口时,听到房间里传出她的呼喊:“我不是疯子,我不是,你们才是,你们都是——”

我双腿发软,跪落在地上,不禁落泪。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恨我,即使是这么多年,她还依然对我执着不放。

父亲拭去我脸上的泪水,“她的病犯了这么多年,大概不可能会好了,反正不用理会就是,我们一起向前看吧。”

临别时,我鼓起勇气对他说:“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吧?多个照应也是好的。”

虽然他没有直视我,但我注意到他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光亮神采,然而他又叹了口气,“不必了,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一周后,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父亲突然病重进入重症监护病房了。

我立刻丢下工作,冲出公司,闯进马路截上出租车,请求司机迅速赶往医院,可是中途又遇上了堵车,我怕等不及了,便急忙下车跑到医院。赶到病房的时候,父亲已经昏迷了,医生说他已经严重肝衰竭,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看着全身接满管道和仪器,全然毫无生气的父亲,我默不作声,心里憋着一种莫名的伤感。不一会,他身旁的仪器突然发出急促的鸣响,医生和护士迅速跑过来抢救,把我请到病房外。

我漫无目的地在长廊上徘徊,走到病房正门的另一头时,正好遇到清洁工清理病房垃圾,我转身回避,听到清洁工问了一句:“哟,这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回答:“不就是一个破匣子?”

“会不会有什么珍贵东西藏在里边?”

“没有,是个破本子!”

我连忙回头看去,那清洁工手里拿着的并不是普通的匣子,跟我在老家里搜出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奔过去追问那位清洁工,她只说是从重症病房里清理出来的垃圾。我问她要下这个木匣子,发现那个锈锁已经不在了。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木匣子,里头放着一本日记,封面写着母亲的名字:徐芝。

看来,父亲已经看过了,而且并不打算留下让我知道。他们的往事,我已略知一二,没必要再看了,况且他们已经各有各的命数,也没有我能再插手的余地了。

我把木匣子合上,正想丢回垃圾堆里去,突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日记里能否查到琦琦的踪迹,假如能找到她,或许对病重的父亲有所裨益。

我再次打开木匣子,翻开日记,这是母亲从大学时候开始写的。母亲的情绪随着父亲的喜怒哀乐此起彼伏,一时高耸云霄,一时深陷谷底,教我心里难受,但还是强忍着泪水,坚持看下去。

2月14日  晴(但我不晴)

完了!我彻底完了!昨晚顾着给他准备节日礼物,忘记把日记锁回去了,不料如此巧合,竟然被他翻看了!

原本他偷看日记的事,我有足够的底气与他相争,可偏偏是他所发现的是我的错误——或者是我的“卑劣”,这让我心虚得毫无底气可言。

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

……我把事情告诉了琦琦,她安慰我并向我保证不会再见他。谢天谢地,这位好姐妹的恩情,我真是无以为报!

2月28日  雨

他们竟然见面了,被我逮住了!

我质问她,是不是她告诉他我有写日记的习惯,教唆他偷看我的日记,不过,我知道我是白费唇舌的,她一定会装得楚楚可怜,而实际上她当时一定是这么做的!

我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我骂她——她就是该骂!我是替天行道,教她如何做一个安分守己不偷人老公的好女人!

结果,他居然把我推开了,还有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在我面前拖着她的手离开了!

常安,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东西?我如此死心塌地热爱你痴恋你,想方设法与你永结同心,你也应该切切实实地许我一个白头偕老不是?常安,求求你,你是我老公,我们是光明正大地接受所有人祝福的,你和她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3月5日  天气与我何干?

我今天做错了吗?

没有,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与我无关!

她联系上我了,把我约到她远在外市的新住所楼顶,向我再三强调她已经远离常安了,跪在地上求我饶恕她,哭着说她之前已经离开本地了,地址也改了,但想不到常安竟然会借学校的关系谎称她出事了,逼她家人说出她的下落。

常安啊,果然是我看中的好男人,可是这份心思为何不放在我身上?为什么?

我质问她:他要见你,你就见他吗?你还敢说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她又哭着说没有,是他说我有急事要见她,她才愿意出来的。

听到这些,我除了冷笑,真不知该以什么方式缓解尴尬和难受,我说:好啊,既然你说得自己那么无辜,那你证明给我看啊!

她简直是荒唐之极,无可救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勾引常安,竟然从楼顶跳下去了!

那一刻,我内心就像撕裂一般疼痛,却又感觉这个无聊的世界仿佛顿时变得安静了。

不是我的错,是她自愿的!……

4月12日  雨

他已经快两个月没理我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越活越艰难,尤其是每晚都梦到琦琦向我哭诉,说自己对不起我,就算来生做牛做马,也要补偿我。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4月20日  雨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们恐怕就要离婚了。我必须想办法留住他,妈说得对,婚姻没有孩子的话是不会牢固的,后天是受孕最好的机会。但是,眼看他这股脾气,我不得不借助药物,只有这样,他才能服服帖帖地与我圆-房……

4月23日  雨

昨晚,我和他终于完成任务了,本来我以为能倚在他身边安稳入梦。

却没想到,我梦见琦琦紧抱着我的小腹不放,最后微笑着,一头钻进我腹中,就消失不见了。

琦琦,我们当初就说好的,你会帮助我到底的,谁让你假戏真做,自己往里注入了真感情?那都是你咎由自取!求你安息吧,别再来纠缠不休了,好吗?

5月30日  晴

今天去医院检查,我怀上了!

我感受到空气的鲜活,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虽然常安至今仍然没有原谅我,但是我终于有了值得我继续守候下去的理由。

我相信,这个小生命,一定会给我们带来转机!……

5月31日  阴

对怀孕的消息,你居然没有丝毫反应,甚至彻夜不归。常安,我才是你合法的妻子,我才是那个能为你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人。

为了你,我不惜放弃我做人的原则,才用了那样迫不得已的做法。可为何你毫不领情?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明白吗?……

2月15日

常安,我恨你!

如果我死在产房,我会带着孩子来找你陪葬!

……

9月16日  阴

自从孩子出生之后,我已经半年多没碰过日记本了。可是,最近发现我们的孩子跟普通孩子不一样,我要记下来。

她一出生就不是普通的孩子,医生说她生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哭,而是笑着的,要不是我当时听着,还以为医生是哄我开心的。不过,医生说这孩子将来一定能经得住各种考验。

她自小就很乖很懂事,不怎么爱哭,每当看到我锁日记的木匣子时,她就特别开心;会爬的时候,她最喜欢爬到衣柜,把我读书时候的校服拿出来玩,还喜欢套在身上;到了最近,她开始学说话了,可是她说的不是妈妈,而是“吱吱”。

我以为她想告诉我想玩老鼠,就给她买了一只老鼠玩偶,但是她毫无兴趣就把它丢开了。

今晚,朋友来我家看孩子,她一直指着我喊“吱吱”,朋友说:“哎哟,她好聪明,她在喊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芝!可是,我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我的名字……

10月10日  晴

昨天我带孩子去参加同学聚会,同学们知道常安离我而去以后,对他的为人表示强烈的怀疑和谴责。

不过,有几位男生说的话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他们说女儿长得像琦琦。当听到“琦琦”这个名字时,我女儿竟然欢乐地跳起来,扑向那些男生,一反害羞常态,与他们玩耍起来。

当串联起一系列事情时,我越发感到可怕,尤其是我想起琦琦钻进我小腹的那个噩梦……我必须一一记录下来,否则我怕哪天要是精神失常的话,真相就石沉大海了!

11月21日  阴,冷

最近发现女儿喜欢抱着我们的结婚照,还不停地喊常安的名字。我简直要疯掉了,于是请娘家找大师帮忙。

大师来到我家,根据琦琦的生辰忌日推算,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女儿竟然是琦琦转世而来的!

趁常安还没发现,我请大师帮我压住女儿前世的记忆,但是大师说,这个记忆不稳定,说不准将来什么时候就会自动唤醒……

某月某日 天昏地暗

我受不了了,琦琦!每次碰触到你时,我都会感觉到浑身发毛!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要不你死,要不我死,我无法忍受这段失败的婚姻,更无法忍受你缠着我叫妈妈,贴着我,要我疼你爱你!

……

我发现打你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喜悦,为什么?哈哈,琦琦,那你就这么陪我玩一辈子吧!爸爸不要你了,妈妈不会丢下你的!

……

我双手就像触电一般立刻松开,木匣子随即摔落在地上。我逐步往后退,不敢继续看下去了,母亲是精神失常才会这样乱写的!我不可能是琦琦,不可能的!

我思绪变得冗杂纷乱,这时那个清洁工看到了匣子便走过来清理,“哟,姑娘,你的照片掉了!”

我往地上看,在日记本里露出大半张照片,是年轻时候的父亲和另一个貌美女子的合照——再细看那女子,竟然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顿时,我的脑门就像崩裂一般难受,无数的记忆碎片就像岩浆一般从大脑深处涌现出来。

那日记本里记载的事情,如同放映电影一般,在我脑海里连贯成形,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教我禁不住泪如雨下。

我终于明白首饰店的老板在看到我时,为什么会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因为,那条项链,正是琦琦——也就是我的前世,特意到店里订做的,吊坠图案“A”就是“爱”和“安”的首个英文字母。

毕业时,琦琦背着徐芝,偷偷向常安表白,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可是,他拒绝她了,他只爱徐芝——那个他一直以为她的文章能感动他的女人,琦琦的好姐妹。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些文章里的深情厚谊,其实都是琦琦的真情实感。

在他拒绝琦琦的时候,琦琦对他说:“常安,我的心永远不会改变,当你决心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时候,请到惜缘轩来,领取我留给你的礼物。”

他坚决地回答:“礼物还是留给你自己吧,请你自重!”

琦琦失望地离开了,当她快要把他遗忘的时候,他竟然找到她了——他终于知道了真相。可是,她并没感觉到如期的那份喜悦,反倒担心徐芝会被常安遗弃。

她极力压抑自己的情感,对常安说:“我想,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常安流着泪,尝试着挽留她,可没想到他们面对面这一幕,被徐芝发现了。还没来得及解释,徐芝就无情地给她一个耳光……

这时,脸上似乎有种火辣的痛楚,把我从伤痛的记忆中惊醒过来。

“常安!”我迫不及待地走向重症监护病房,门口正好打开了,走出几个白色的身影,他们对我失望地摇头,我的视野顷刻变得模糊不清。

“常安,常安!”我失声大喊,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挠,直闯进病房,踉跄着跑到他床边。

“常安,快醒醒,我就在这里了,我是琦琦,我是琦琦!快张开眼睛,张开眼睛啊!”我抚摸着他毫无神气的脸,他的胸口已不再起伏。

“你明知道我是琦琦,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还故意扔掉匣子不让我知道?我不在乎我们是什么年龄,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你为了等我回来,耗尽了大半辈子,我在乎的是你!可是,为什么你偏偏在意我们的关系呢?

“常安!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常安,你就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我的脸伏在他胸口上,压到了一个温暖的硬物。我起来细看,原来那是“A”字吊坠,他早已把我的项链戴上,嘴角微微上扬……

在徐芝打我的那个晚上,常安一把推开她,拖着我匆匆跑远了。从他紧握着我的手力中,我感受到他对我热切的情意。

徐芝没有追上来。

他郑重地说:“琦琦,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谢谢你,常安。”我强忍着泪水,“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现在你已经结婚了,为了你,为了她,也为了我,请你珍惜当下吧!不管将来如何,不管我们是生是死,我们都不会分开!”

我挣脱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直往前方走去,直到泪水让我看不清的时候,再回头,他孤单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里……


他安息之后,我找到徐芝日记上所说的大师,求他找到常安转世的地方,经过再三推算,他淡淡地告诉我,那一家人姓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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