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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一碗面,一碗汤。”我走进一家很平常的早餐店——临街小商铺,油腻腻的两排长木桌外加塑料凳,地下扔满了面巾纸,显得杂乱无序。
这是一家小县城常见的早餐店——面是热干面,汤是胡辣汤。
铁皮围起的柜台里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忙着烫面,电炉子呼呼响,圆桶里的水翻滚着大花,男人极矮,秃顶,肥胖,肿眼泡,动作麻溜。
里间门口坐着一个抱小孩的中年妇女,衣服外罩件干活穿的围裙,摊开胸脯正低着头奶孩子,女人又黑又瘦,从头顶看过去头发稀疏,发黄凌乱。
无端想起《围城》里钱钟书在饭店里吃饭的情景:桌子边坐个胖女人……坦白地喂孩子吃奶;孩子该在饭堂里吃,……证明这旅馆是科学管理的。……小孩子吸的想是加糖的溶化猪油。她那样肥硕,表示这店里的饭菜也营养丰富……不落言诠的好广告。
我心里暗自发笑。女人干瘦,不肥硕,但喂奶用心,双腿轻抖,用一只状如树根的枯手爪轻拍孩子,不言不语,自己好似先睡着了一样。
小吃店里的人一般都是早上三四点起床,这时也工作了几个小时,困乏疲惫也在所难免。
今天乡里要检查工作,由于赶时间,我抄了近路,在这个鲜有光顾小早餐店里吃点东西。
从地下扔的纸巾可以看出,小吃店已经送走了好几波顾客。这时候只剩下一个把小孩放在小推车的年轻妈妈,坐在那里吃面,偶尔还喂上小女孩几囗,小女孩见妈妈会把面送进她自己嘴巴里,等得着急,用两只小手拍打着推车。
在我等待的当口,一下子又涌进来几个穿蓝白相间校服的初中学生,这地方距离县城二中很近,应该也算是个不错的经营早餐的地方。
许是见来了几个顾客,怀里孩子也睡着了。女人起身把孩子放进旁边的摇篮里,盖好被子。转过身来清理桌子上面的饭碗和残汤剩饭,用过的碗放进一个大盆里,抹布擦桌子,只低头干活,并没有抬头看人。
“你的面好了”。秃顶男人边把手里的烫好的面,用力的放在前面的铁皮吧台上,一边冲我喊了一声。
“好……”我应了一声着站起来,起身端自己的热干面,坐下用筷子拌面。女人活路很熟,从炉子上冒着热气的大盆里拿出一个饭碗,大电饭锅里给搅拌几下,给我盛了一碗胡辣汤,还顺手滴了几滴香油,走到我桌子旁边,轻轻地放到了我的面前。我依稀看见了女人的脸。
“你是……。”她的名字差点冲口而出,突然自觉有点儿唐突,只盯着她看:“你……。”
女人很快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我终于看清了那张黑黄枯瘦的脸。先是她瘦削的脸短暂地闪过一丝亮光,但稍纵即逝,很快暗淡下来,恢复如常。
“面……”。那边秃顶男人已经在吧台上放了好几碗面,冷冷地叫道。女人低下头到吧台上把那一碗一碗的面,端到旁边桌子上的几位中学生面前,不再抬头看我。
难道是我认错了人吗?可她分明就是我的同村小学同学余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这么憔悴,这么干瘪,这么麻木不仁。
余琼是个扎着高马尾,青春靓丽,文静优雅的“村花”,远近闻名。最重要的是她的丈夫是我们共同同学方海洋,两个人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已经结婚十几年了。
所有人都知道,十几年前两口子在广州安家落户,木材家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余琼怎么会在这里?并且会和一个秃顶男在老家的县城开了一家如此寒酸的早餐店?
我心里疑惑不解。想到余琼不愿意回答我的问话,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偷眼地看她,女人可能知道我在看观察她,眼神躲闪,多少有点乱了方寸。但仍自顾自手头忙碌着,不想和我多说。
我低头吃完我的面,把钱放在铁皮吧台上。秃顶男人还在忙碌,女人拿过钱,打开旁边桌子上一个木盒子,从里面翻动了几下,拿出几张毛票又放回吧台上。
我拿起钱,抬眼看女人,女人默默收拾我用过的碗筷,仍然没有在抬起头,更没有和我说话的意思,似乎怕我说什么,只盼我早早走。
我满心狐疑,悻悻地离开了。快拐弯处我才回头朝小吃店看一眼,却正好看见“余琼”手里端着一叠脏碗,怔怔地朝我的方向张望,见我突然回头,立马低头作势去洗碗。
我心里明白,这个女人必是余琼无疑了。
满打满算,我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余琼和方海洋了。
我和余琼和方海洋是从小一块儿光腚长大的庄邻加同学。虽是同龄人,并且相互之间又有各种各样的关系,大家像兄弟姐妹一样熟悉并了解,但相互之间并无深交——人和人之间是真的有磁场的。哪怕我和余琼还是小学五年的同桌(那时小学是五年),哪怕十七八岁时,我曾经和余琼一起坐火车到南方去成为“外来妹”。
余琼和方海洋那时候两人都已经有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儿子,留在家里由方母照看。余琼进了方海洋所在的家具厂,获得一份很轻松的活,而我进了电子厂。
我在电子厂干了不到半年,就回了老家。而余琼和方海洋留了下来,据说他们后来发展的很好。而我由于机缘巧合成为一名乡村教师,后调到了离家十来里路的乡政府工作。
从那以后我们再没见面,更没有任何交集。
但毕竟是一个村子的同龄人。一个只有二千多人的村庄,由二十个庄子组成,庄子围着村部,四散分布,庄子也全部是青一色的青砖红瓦房,有的甚至是土墙灰瓦。格局都是一间堂屋,外加两三间厢房。条件好的前面会有和厨房连在一起盖一间大过道,条件差一点的也只会有一个狗头小过道,有的干脆就是破烂院,没有院墙。
大家生如斯,长如斯,子孙接过父辈磨得溜圆的农具也算“子承父业”。原本大家相互毫无隐私可言,人们住在一起,田地搭界,孩子们上学在一起。今天你借了我家的牛耕田耙地,明天我借你家的架子车和扁担。
农村生活是靠实沉默的,亘古不变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大家相互见面无论是年老的,年轻的,农闲时,农忙时,响晴白日还是刮风下雨,但凡见了面总是把村子里所有的人家长里短“扫荡”一遍。
谁家娶了儿媳妇;谁家得了小孙子;甚至谁家和谁家起了矛盾,分开了牛份;谁家的老母猪生了多少猪仔,压死了几只;谁家老头老太太生了个什么病,天天叫哪个乡村医生……
反正事无巨细,张家长,李家短,王家豆腐酸,全部派上一遍,好比乡里面汇报工作一样,绝不允许漏掉一件“鸡毛蒜皮”,不容有一个成年人“孤陋寡闻”。事事一目了然,知根知底。
方海洋和余琼一直有消息传过来。方海洋开始是一个木材厂的负责人,后来自已经营了一家木材厂,购买机器设备开始生产家具对外批发,生意越做越大,发财了,算是光宗耀祖了。
余父和方父都是60年代初的人,是出生同一个庄子的邻居,从小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铁哥们,一起上学,一起和泥巴,直到后来一起娶妻生子。
余父方父两人都没有上过大学,那时候能读到初中毕业都已经算是文化人了。余琼的爷爷当时在村里担任村支书,彼时的村干部很有权威,村里的小学慢慢的兴办了起来,余父通过自己父亲的关系,到小学担任小学教师。
余父向父亲极力推荐自己的好朋友方父,两个人都成了村小学教师,其实那时也不过有20出头的样子。很快两人各自成了家,娶了老婆。方父娶了附近村庄的女人,余妻是本县外乡人。
余妻长得好看,“美人”这个词搁她身上合得上,首先就是端庄秀丽,细高挑个子,一头长发及腰,纹丝不乱,细眉大眼,衣服整齐熨贴,做事不慌不忙。
庄户人家不懂啥叫“优雅”,就是觉着看上去不太像个乡下女人,同别家的农家闺女不大一样,看着养眼加顺眼。
余妻看见人一般都是客客气气,或欠身,或站定,听人说话时安安静静,从不插话很有耐心的样子。说话莺声燕语,慢慢悠悠。庄上的人都开玩笑说,余支书真有福气,娶了一个“日本儿媳妇”。
余妻家务活干得利索麻溜,家里家外归置洒扫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只是地里活差了些,性格又内向,不顶愿过多的与外界接触。公公是村支书,家里隔三岔五来客人是常事,余妻过门没多久就同公婆分了家,在村东头单住。
这面方父常年在学校教书,田里家里都扔给方母,方母和余母恰恰相反,粗壮彪悍,赤红肥脸,说话高声大嗓,不讲方式,性情外露。终日在田地里劳作,家里面扫帚倒竖,卫生一塌糊涂,东边一只拖鞋,西边一件衣服,地上乱七八糟下不得脚。
方母与任何人相处都是鸡飞狗跳,特别是婆媳关系。同在一个屋檐下,方母同自家公婆嘴打架是家常便饭,那个凶悍的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灯。邻居眼里,老方家要么吵得鸡飞狗跳,闹翻了天。要么几天几夜悄无声息。反正婆媳俩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怄气。方母有点小家子气,没教养,有时还耍小性,爱占小便宜。
不久两朋友的老婆都怀了孕,并且因为计划生育两个人走上了不同的命运。
两人每天骑个破自行车到学校教书,学校开有个小食堂,中午晚上有工作餐,两人多年要好,不止一次的开玩笑说,如果相互生个男孩女孩将来就一定要结成儿女亲家。虽说是笑话,但方母和余母也少有的成为好闺蜜,事情好像板上钉钉一样,很快在两家人的心目中,这门亲事约定俗成了。
七十年代初,方母生了个大胖小子,年后余母果然生了一个女孩。
这样两家以亲家相称,来往的更加密切,方母的奶水少,有时候会把方海洋抱给余母,请她为喂奶。俩孩子小小年纪就明白自己有两个母亲,两个父亲,喊起来溜溜的。
两个孩子长到两三岁的时候,余母又怀了二胎,这次又生了一个女儿,那是计划生育最为严格的时候,当余母笫三次怀孕的时候,开始躲到外地亲戚家,因此余父丢了教书的工作,只好回家种地,这回余母争气,生了一个男孩,余父丢了工作也觉得值得。方母后来也生了一个二胎,是个女孩,但养在别人家好几年才接回家,罚了款。而方父一直在学校里教书。
到了上学的年龄,余琼和方海洋成了同学,每天出双入对,加上两个人的关系人尽皆知,那些同学也经常开个玩笑。渐渐懂事了,两个人也默认了双方的关系。——余琼铁定要嫁给方海洋。
逢年过节,余琼多到方家走动,“指腹为婚”的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迈入青春期的门槛之后,余琼在方海小心翼翼呵护和明目张胆的宣告主权里声名远播,余琼像极了她的母亲,早早出落成美丽少女,高挑个头,那年头白蓝灰的旧衣衫,长马尾依然无法隐藏她的天赐之容——是那种每个人人见了,都会心头为之眼前一亮的面孔和身段。
方海洋矮胖,一脸青春痘,人都说“男孩长相随母亲”,余琼随了母亲的秀外惠中,方海洋随了母亲的粗俗和五短身材。
方海洋虽然人长得粗鄙,人却用心,事无巨细,对余琼照顾有加,家里有点好吃的总是去叫上余琼或者送上门去。出来进去手拉着手,星期天骑自行车带余琼上街购物,俨然一个护花使者。余琼家的农活方家也没少出力。
长到18岁的时候,高中才读了几个月,都不愿意再读下去了,双方父母一合计,立不了业就先成家吧。便给两个人举办了婚礼。
方父有心也替儿子托人进了村小学,成为一个小学老师,然后再慢慢转正。方海洋也去了学校干了不到一年,余琼很快怀孕了,当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九十年代未,打工潮席卷整个乡村,方海洋动了心,不顾父母阻拦执意随人去了广州打工,小夫妻俩第一次分开了这么久,第二年过年后,余琼把孩子交给公婆,也要到广州去找方海洋。
我高中毕业后同乡里一个普通办事员的儿子结了婚,丈夫是同学,在乡里跑腿打杂,当年我就生下了儿子小豆豆。——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婚姻,普通的人生。——生活平淡得不像样子。
小豆豆一岁多,可以满地跑,交给在家住闲的婆婆,我没事可干,联系上娘家邻居余琼,准备同她一起到广东打工。
我和余琼同行,另外同行的还有同村的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我和余琼因为是已婚肓龄妇女,走之前相约一起到县城计划生育宣技站进行孕检。
我们都在乡计生办上了“T形”环,然后每单月有村干部通知到村部参加单月孕检,外出时要办理流动人口外出证明和孕检证。余琼的爷爷那时已不再担任村支书,但人还很熟,我俩外出前办理的孕检证明交由余琼带回了娘家。
我们四个外出打工的路上也是一波三折,先是绿皮火车不知道为什么走到武昌火车站就不走了。要我们就在车站等待,住不起旅店,我们就在火车站的长椅上凑合了一夜。那天晚上我靠在行李上,余琼睡在火车站的长椅上,我和余琼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夜的话。第二中午又上了另一辆绿皮火车,它吭哧吭哧地上了路。
等辗转到了广东省东莞市的石碣镇,见到方海洋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了,四个人都灰头土脸,那两个小姑娘有熟人,在镇上下了汽车就同我们俩分了手,我俩提着行李到了方海洋所在的家具厂。
广东的正月已经是春天,春风拂面,百花齐放,春意盎然。镇子上到处都是一座挨一座的厂房高楼,遇见的也都是穿各种厂服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男女。
方海洋在一家厂房门口等候我们俩,可是门卫大叔是个四川老头,死板得很,只让余琼随方海洋进了厂区。好说歹说没用,方海洋只得安排我一个人在对面一家小吃店坐等天黑,方海洋想办法混水摸鱼再让我混进厂子里。
记得那是一家位于方海洋所在厂子对面的甜品糖水店,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标准的广东人形象,瘦小精干,深眼窝,高颧骨,黑皮肤,人很和善,丝毫也不介意我干坐在那里几个小时。
夫妻俩用塑料小碗儿装上熬制的各种各样糖水甜品放进冷柜里面。顾客来了成碗销售,有穿厂服的年轻人进进出出,生意挺不错,夫妇俩各自忙碌。我等得心急如焚,想到举目无亲,晚上的住宿已经是问题,天越黑越急。
晚上,方海洋和余琼终于来了,我如同见了大救星。余琼换了件长袖厂服,打理得清清爽爽,也给我带了一件厂服。方海洋先带我俩到老乡开的饭馆吃过了饭,我晚上才得以“混”进厂房。
进了大门,两栋楼房后面,到处堆满了木材。铁皮围成的木材厂房里面烟雾缭绕,机器轰隆隆响。
我只在那里凑合了一个晚上,由于没能找到适合我干的工作。第二天就投奔了另一个老乡,进了一家名叫太阳佑的电子厂,成为一个流水线上的打工妹。
“谁如命运似的陪着我向前走呢?”
“那是我自己,在身背后把跨步走着。”
后来我在不知哪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想来好似果然有一双翻云覆雨的手,在操纵着我们人生的一切。那一次余琼把我送出木材厂大门,没想到我俩竟长达十几年没有再见,说到底我还欠了他俩“一饭之恩”。
我在太阳佑电子厂是在流水线上,用束线带把各色电线束在一起,然后放在流水台上,传给下一个外来妹。厂房里大白天电灯雪亮,所有人低头干活,相互之间非工作需要,不允许交头接耳,上卫生间还要打报告。宿舍就在大院子里,大家睡在铁制上下铺上,每天除了加班就是加班,少有走出大院。
我在太阳佑电子厂干了不到半年,记得也就领了三个月的工资,家里就来了电报,让我回家。
太阳佑电子厂距离方海洋的家具厂也有一段距离,我也没有多少机会外出,根本找不到路,就没有时间和他俩告别,我也就回了老家。先是当了几年村民办教师,后来进了乡政府从事计划生育工作。
这一别就是十几年。开始几年余琼有不少消息传过来。后来,我的父母相继离世,妹妹也嫁了人,大哥大嫂一家早年投奔应征入伍复员后在乌鲁木齐落户的小叔,同样也在乌鲁木齐落了户。娘家没有了亲人,我也就少回娘家,很快在距离乡政府10来公里的县城里买了套三居室安顿下来。
余琼的消息确实少了起来,只知道方海洋的生意做得不错。
万万没想到,这次怎么能在县城里小吃店里看见了憔悴不堪的余琼,并且她还像是那店里的老板娘,是“秃顶”中年男人的老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几年小豆豆读了县中学,住了校。我夫妻俩都在乡政府上班,基本上中午就在乡政府食堂里吃大伙,然后下午下班后各自骑电动车回家,这几年我们夫妇俩明显的清闲了起来。
县到乡里计划生育检查是抽查。全县15个乡镇,只抽查两个乡的某两个村,早上各乡工作人员和村干部早早等在主要路口,待检查拆封后才知道检查那个乡村。
为了迎接检查我们马不停蹄准备了近一个月,严阵以待。好在这次检查到了别的乡,我们都长嘘了一口气,返回到乡里吃了午饭后,就提前下了班。
下午准备到妹妹家里玩一会。妹妹家住在同一个乡,距离我们娘家不远的另一个村。妹夫农闲时外出打工,妹妹在家带两个孩子上学,农忙时家里还种了十几亩田地和一片菜园。她家住距离公路不远处一个村子里,一栋两层儿自建小楼房。我是提前和妹妹通过电话的,否则她送走家里的学生,铁定在村里和人玩麻将。虽然我除了节假日,每天都要路过她家门前,但一则我早出晚归,妹妹又爱打牌,娘家有没有亲人,所以说见面的机会很少。
这次我却意外地听到了余琼的全部故事。——可能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有句话说的很对,爸妈的脾气与性格就像基因一样,有时候真是遗传得很神奇,让人哭笑不得。
余琼遗传了妈妈的优雅和认真,同时也遗传了冷漠和孤僻。婚后余琼公婆住在一起,因为从小看着长大,在一起相处的机会多,用一个词来形容应该是视如己出。余琼是难得的美人胚子,对余琼的性情摸得透透的。别人眼里话里方家都是高攀余家,占了便宜的,那时候乡村小学教师发不下工资,还巴结村干部一块儿下队收取村民的提留款,以抵工资。
穷乡僻壤的余琼爷爷是村支部书记,说起来余琼也算是“皇亲国戚”,方父方母对她百依百顺,视如珍宝。特别是余琼给方家生了男娃,老方家的种。方母一改对待旁人彪悍强势的性格,婆婆是做惯“老大”的,这回对儿媳妇彻底认了怂。
这当婆婆好似不必刻意去学习,再强势的母亲,成为了婆婆一下子就矮了半头。再看自家儿子长得膘肥体壮,一脸的青春疙瘩痘,性格也大大拉拉,没心没肺的样子。能有这样心思缜密稳当持重的儿媳妇儿也算是老方家烧了高香。
在方母当家做主的方家,婆婆的态度决定了一家人的态度,故而婆媳关系少有的和谐稳定。儿子外出打工不多久,两公婆一直撺掇儿媳妇到广东千里寻夫,不是对儿子不放心,相反的对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大大的担心一场。
儿子一岁多的时候,余琼就到了广州投奔方海洋。方海洋脑子活络对从未接触过的木器活一点就通,各项业务门清,到厂里打工不足一年就脱颖而出。家具厂老板是个台湾佬,很快就提拔方海洋成了业务经理,管理整个厂子的所有事务。
90年代末的中国,百废俱兴,好像无论做什么生意都稳赚不赔。特别是房地产的火爆,带动家俱业突飞猛进。在方海洋的打理下,家俱厂做得风生水起。台湾佬在台湾还有其他业务,干脆就把这边交给方海洋全权处理。
余琼头几年到东莞的时候,厂区给准备了住房,还给余琼安排了相对轻松的工作。方海洋这时挺着发福的肚子,穿着考究,打理得整洁清爽,一幅成功成熟中年男人的形象。
方海洋平常忙得脚不沾地,但妻子初来乍到,他总是尽量抽出时间陪陪妻子。毕竟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当然了解妻子的高冷性格。妻子清新美丽,如凛然的春雪一般冷艳,令人怦然心动,摄服凛冽。别人的投过来的羡慕的眼光,还有身边的人不加掩饰的夸奖给足了方海洋面子。
到广东几年后,余琼回老家生下了二胎,是个女孩,一男一女凑一个“好”字。方海洋事业春风得意,家庭志得意满。余琼在家住了大半年后,女儿再度交给公婆,她又到了广东东莞。
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年不见,方海洋和余琼就不是从前那个味,两人关系变得疏离怪异。余琼性情大变,越来越孤僻沉默,开始疑神疑鬼,说话阴阳怪气,天天查询方海洋的行踪。方海洋一改从前诚惶诚恐的解释,现在就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这一年台湾佬死了,彻底的把厂子交给了方海洋。方海洋更忙了,这时候已在广州还买了套漂亮大别墅,生意越做越大,回家越来越晚,两人开始冷战,一见面就吵架,甚至推推搡搡发展到逢吵必动手。
这回再来广州,余琼没有再上班,闲的无聊,余琼迷上了打麻将,白日黑夜的奋战在麻将桌上。家里请了保姆,开始余琼只是外出打麻将,后来干脆把男男女女牌友请到家里通宵达旦的玩。
方海洋开始并不反对余琼打麻将,想到了老婆没事可干,天天板着个脸找茬,也不是办法。日子久了,打麻将成了余琼的全部生活,方海洋再反对也晚了,懒得再管。他开始借口厂里工作忙,夜不归宿。余琼落得清闲,可日子久了,十天半个月方海洋都不见人影。余琼又在打牌的时候,听人风言风语说到方海洋的生意资金链断裂,快要破产了。
方海洋再回来,一脸疲惫,倒头就去书房睡去,还反锁了房门。余琼想过问一下,方海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笫二天早上余琼起床,特意去书房敲门,没人应,一推门进去,床上空无一人,只见书桌上放着离婚协议书和一张银行卡。余琼慌忙朝大门外追去,奥迪车不见了,哪里还有方海洋的身影。
余琼只当方海洋开玩笑没当一回事儿,依然我行我素,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10点多,余琼刚洗完澡刚准备睡觉,外面有人“哐哐当当”敲门,确切的说是咂门。余琼透过猫眼看见门口站着的正是方海洋,余琼打开了门。
“你不是有钥匙吗?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呢?”余琼边转身朝客厅里走,边故作轻松的说。
“钥匙?我早扔了。”方海洋嗡声嗡气地说。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从手提包里拿出两本红本本甩在茶几上:“以后我再也不会来了,这是离婚证。”
“我没去,没经过我同意,你怎么就……”余琼吃惊的抓起那两本和结婚证颜色相同的离婚证。
“手续我都办好了,儿子归我,女儿归你,这套房子也归你,银行卡里有你想要的钱,你没有说话,我都当你同意了。”方海洋不紧不慢的说,有理有据有备而来。
“离就离,你给我滚。”余琼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叫起来:“这么迫不及待吗?是不是有人在等着你?难道我还巴结你不成?”
“别说这么多。反正有你和没你差不多,有什么关系呢?你啥时候关心过我?咱们好合好散。”方海洋边说边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门,还随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回来,海洋……”
可是男人早走远了,哪里还听得见。余琼瘫倒在沙发上。十几年的婚姻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这回她完全懵了!三十多年的人生,她好像生活在真空里,这回算是一下子落了地。——一直一直习惯方海洋的存在,她根本不知道离婚是怎么回事儿?离婚又意味着什么?方海洋留给了她足够的生活费,几乎算是倾其所有。她突然第一次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从小到大这个男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真的失去他,更没有想过失去他的日子将何去何从。可是她的孤傲不允许她再追出去死缠烂打,一哭二闹三上吊。
回家吧!家里有公婆给她撑腰,还有自家的父亲母亲。终归会有个说法,余琼不相信方海洋真的会舍得扔下她不管。
回到老家,余琼才真正明白啥叫人走茶凉,时过境迁。这次的公公也不是公公,婆婆也不像个婆婆。特别是婆婆一改从前的宠溺迁就,见了余琼说话夹枪带棒,和从前判若两人。
余琼女儿倒还粘妈妈,余琼只好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余琼没有告诉爸妈,自己根本没有在场两个人就离了婚,多说无益,已于事无补。
在家睡了几天,父母还到婆家去讨说法,两对朋友加亲家一见面唏嘘不已,可是一切既成事实,双方父母也无计可施。
在家住了两个多月之后,余琼才从别人口里听说,方海洋做生意有一个合作伙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的丈夫在前年搬运货物的时候,被吊车上面下滑下来的家具当场砸死。女人有个20多岁的女儿,在外国读书,女人的生意做的大,反正比方海洋的要大。
家具产品淘汰得快,有时在发货的路上就已经过时,让商家退回了货。方海洋的家具仓库里积压的太多,工厂几乎停产,开不了工。
女人找上门,用成本价回收了方海洋的所有产品。两个人一来二去接触的多了,女人风韵犹存,温柔体贴,保养得好,天天花枝招展往方海洋厂里跑。投其所好,极尽温柔,言语中准备和方海洋的厂子并起来。方海洋家里有一个“冷美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两个人很快睡到了一起。
方海洋不但救活了自己的厂,还一下子成了广州有名家俬有限公司的总经理。
丈夫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利益,消失不见了。余琼只好握紧手头的钱另谋出路,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尹小五。尹小五离婚,一个十几岁的儿子跟了老婆。年轻的时候,东游西荡,不干正事儿,现在收了心,在小县城开了一家早餐店。
经媒人介绍,两个人很快结了婚。余琼还不到40岁,结婚当年还生了一个女儿。尹小五虽然人说话难听,冷言冷语,没啥心肠,但同样也没啥坏心眼。两人又有了个女儿,开了家早餐店维持生计,虽然辛苦,两个人风花雪月也经历过,人到中年了,又有两个女儿要养,都各自收了心,落了地,过上了平平淡淡的日子。
不到三年的时间,余琼从一个养尊处优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管打麻将的公司“老板娘”,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早餐店蓬头垢面又带孩子又帮忙的“老板娘”。——“福”气到了头,“罪”就来了。
啥叫过山车?坐在座椅上,感受着它飞快地上升,冲刺,俯冲和下坠,无与伦比的刺激与冲动。——生活好像就是过山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