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连下了数天。
天地间,银装素裹。
夜里,天上阴云密布,不见一丝光亮。
北风呼啸,风儿在这片雪白的世界里闯荡不休。
野外,一大片如宣纸般洁白柔软的无痕雪地,是那么的诱人,那么神圣。
但它的美丽很快被三架马车碾的粉碎,地上长而深的车辙似在顽童在宣纸上的随意涂鸦。
极速飞奔的马车可不管这些,仍旧快速的向远方,向着目的地奔去。骏马喷出的粗重鼻息声,在冰天雪地里格外引人注目,它们追逐着北风,追逐着纷飞的雪花。
三架马车成一字型排布,一辆跟着一辆,温暖的灯光从马车前面的风灯,和车厢里传出来,映照在雪地上。
没有人喜欢在大雪天赶路。坐在居中那辆马车上的谭卓,表面上闭目养神,心里暗自想道。可对于他们这些镖人来说,也是身不由己。
马车又往前驶了一段,翻过了一座山岗,谭卓忽然睁开了眼睛,挑开了帘子问道,“前面离杭州城还有多远了?”
赶车的徒弟,一面赶着车,一面尽可能的缩着脖子,雪花钻进衣领子的滋味可不好受。猛然听得师傅询问,立刻回道:“不远了,师父,还有三十里路。”
谭镖头点点头,“连夜赶路,辛苦你们几个了,等到了杭州城里,师父带你们好好休息休息,养足了精神头,咱们再出发!”
“好嘞,师父!”赶车的徒弟高兴的应道,“师父,听说马师伯就在杭州城里?”
“哈哈,是啦。马师兄他自从……他不走镖了以后,便在杭州城里扎下根来,现在好像已经是城里警察局的队长啦。”
“马师伯那功夫,别说队长,局长都不为过。不过,马师伯功夫再高,也比不上师父您啊。”
“你这猴崽子,你师伯‘神腿’的称呼可不是浪得虚名啊。这次进城,咱们好好的大吃他一顿!我们好几年没在一块喝过酒啦。”
谭卓说完,复回到车厢里。他的年纪不大,三十出头,面庞白净,颔下短须,身材瘦高,手上一层厚厚的拳茧,显然是个练家子。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
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生意人模样,穿着名贵的貂皮大衣,手里紧紧捧着一只黑木匣子。许是脸上肉太多,把眼睛都挤小了,但小眼睛里却出出透着精明。
“钱老板,你放心。杭州城就在眼前啦,咱们这趟镖快要走完了。”
为了缓和从出发开始就笼罩着的紧张气氛,谭镖头笑着说道。
钱老板不自然的笑了笑,“是啊是啊,此番,有劳谭镖头了。”
钱老板抱拳说道,眼光竟是须臾不离手中宝匣。
这个守财奴!谭镖头暗暗腹诽,只是不知,这匣中到底是什么宝贝,让他如此珍儿重之,不惜三倍价钱,让他们连夜赶路,只为了早点到达杭州城。
“律律律律律……”一阵急促的马嘶声从前方传来,车子猛的一震,差点把人从座位上晃下来,谭镖头心里一紧,暗自镇定心神,问道,“怎么回事?”
车厢里的钱老板也紧张的听着。
“师父,我也不知道,前面小祁他们忽然停下来,要不是我反应的快,就撞上了!”
“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谭镖头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暗扣梅花镖,小心谨慎的往前面那辆马车摸过去。
他们这些镖人过得也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小心点总归没错。
谭镖头踏着积雪,摸到了前面那辆倒在路边的马车,车子左边的一个车轮脱落了,滚在一旁。
“小祁,小连,这是怎么回事?”
“师父!”看见谭镖头,前车上的两个徒弟面有愧色。
“师父,这事不怪我,我当时在车厢里,是小连子他,胆太小了,才会——”
“你是师兄,这是小连第一次走镖,出发前我就嘱咐过你,要好好帮衬帮衬他!你是怎么做的!”
听闻师父呵斥,祁东低下头去。
“好了,连啸,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我刚刚天太黑,我驾着车,速度又快,前方忽然闪过一个影子,我以为是人,就急忙勒马躲避,就就……”
“人?大雪天哪来的人?”
“师父,你别听连啸胡说,那根本不是人,师父,你看。”祁东举起手里的马灯,灯光经过雪地的反射,更加光明,清楚的照亮了前面。“师父,不知是谁,在这里堆了个雪人,吓到了小连子。”
祁东的脸上满是鄙夷不屑。
谭镖头提着的心又放了下去,“没事,便好。好了你们,人都没事吧。”
“没事,师父。”
“车子几时能修好?”
“半个时辰就行!”
“那还楞着干什么,赶紧去修吧!”谭镖头吩咐完,转身往回走,心里盘算着先把情况向钱老板说明一下,毕竟他是雇主嘛。
真的平安无事吗?谭镖头心里有些不安,挥之不去,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走了两步后,才猛然惊觉,刹住了脚步——这冰天雪地,荒郊野岭的,哪来的雪人?!
“啊啊啊!!!”
连啸惊恐的叫声传了过来。
“又怎么了你?”祁东厌恶的问,“不是我说,师弟,你这胆子也忒——”
“小连,出什么事了。”谭镖头立刻折返了回来。
“师,师父,那个……”连啸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那个雪人它不见了!”
果然,谭镖头顺着连啸所指的方向望去,马灯的灯光下,刚刚那个雪人伫立的位置,空空如也。
“大惊小怪?这破事有什么稀奇,雪人被风刮倒了呗。师父,您怎么——”看清师父脸上和连啸师弟同样的恐惧神情,祁东也紧张了起来。
谭镖头艰难的滑动了一下喉头,“小连子一开始就说对了,那不是雪人,那是人。”
什么?!怎么可能,寻常人站在这雪地里不出几个时辰就冻死了,怎么会……除非,那人一开始就在这里等着他们,雪花落在他一动不动的身子上,把他变成了一个“雪人”。
“师兄,小心!”
连啸的大叫声突然响起,小心?小心什么?脖子上微微一凉,是雪花又钻进衣领子里了吗?整个世界怎么天旋地转?他脑海中最后一副画面是师父,和连师弟,愤怒而惊恐的奔向一具立着的无头尸体,尸体上的衣饰出奇的熟悉……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这片雪地,这场雪地屠杀的序幕已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