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听《罚酒饮得》有感,遂念逸少。)
你有没有深深仰慕着,仰慕着一个和你不同时间的人?
你匍匐在书卷笔墨间,在洪荒岁月的间隙里细嗅属于他的气味。
你遍翻书页和画卷,期望捕捉到他被时间慷慨遗漏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就足矣?
我有!
从豆蔻之年开始,把属于少女的一颗心,一不小心遗落在了千年前就已故去的人身上。
我是知的!
他早已逝去,连同曾经那个名满晋书、江左五朝的鼎盛家族一起,淹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
纵然他曾经是那样的风采烨然,一书动天下,如今后世再提起,也不过徒留一个“书圣”的空名,和有关于他真真假假的传奇。
我是知的!
永和九年,农历三月三,他同谢安、孙绰等贤者四十又一相聚绍兴兰亭修褉,曲水流觞,吟诗罚酒,汇诗成集,兴之所至,他挥笔为此集做序,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天下第一行书”得帝王青眼而千古不衰!
我是知的!
永和十一年,他称病弃官,携子徙居金庭,建书楼,植桑果,教子弟,赋诗文,作书画,以放鹅弋钓为娱,放白鹿于青崖间,遍游剡地山水。
直至东晋升平五年,他卒于会稽金庭,葬于金庭瀑布山。
这些我都是知的啊,世人骂我痴儿,是啊,我是痴儿!
明知他已逝千年,什么书圣风流、少年意气,什么“王与马,共天下”,都成了白骨黄泉一抔尘土,就算我使劲扬起洒落这万象人间,在世人眼里也不过是三月清风吹起的一层薄薄尘埃,再也不及当年。
可他,他明知我无力改写这样的结局,偏偏笔墨间桃花夭曳,赏我书卷上万里风花雪月,然后自己决绝转身离去,纵然我把千古流光翻阅,也再无缘得见他的广袖长衫!
他人笑我痴傻,我是不在意的,他的故事千万,何须别人知道。
史书知得,我便知得,就算他不知得,又如何?
为此,我跨越九百二十公里的山山水水,从长安走到琅琊,从洗砚池走到五贤祠,从千年的呼唤和年少的执念中走到他身边来。
当年“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三百年间,王谢才人辈出,士宦显达,他们引领一代之风尚,执一朝之牛耳,从汉魏入两晋历南朝,风光无两,无人能出其右!
尽管如今已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但是乌衣巷依旧在,他的故居依旧在,史书永远不会失了偏颇,“王羲之”这三个字将会随着中华民族的书法历史永久的流传下去,高居兰亭之巅,后无可来者!
可是,无论世人将他如何描绘,是赞他高风还是赞他华彩,我却只是怕他清隽眼眸失落人间,毕竟朝代更迭太快,人海川流不息啊。
仿佛啊,曲水流觞的酒还在上下沉浮,乌衣巷口的桃花年复一年还是当年那株。
他一时不慎失了诗意,随手捞起水中酒杯自罚一盅,遥遥一敬的姿态就这样凝固在时间的缝隙里,落了尘埃,却也凝成琥珀。
千年后的我恰恰于逼仄间惊鸿一瞥,就这样接过了他手中的酒,饮下了他岸芷汀兰的胸襟……
桃花依旧,可他不是现世桃花,他是我的罚酒,是我的前尘白骨,是我至纯至真、至高无上的单恋。
而我,我是他的敬酒,是他的现世桃花,是他不知不觉、不以为然的凡人罢了。
寂寞盛开,无言咽喉,桃花知得,白骨究竟知不知得?
你的一生我历历在目,而我……我的生老病死都与你无碍。
大概,最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