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子京

1.

陈婉又梦见蒋辰了。

梦里蒋辰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繁华的街道。在街道的拐角处，他说多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然而下一秒钟，他便消失于茫茫的人群之中，不论陈婉怎样喊，都没有人应答。

醒来时，她觉得怅然若失，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帘上的图案。她知道，自己始终没能忘记蒋辰。

2.

如果记忆是一个圆的话，那么蒋辰始终处在这个圆的正中央，辐射着陈婉的整个青春。

那时陈婉还没有上学，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能在傍晚的时候跑到楼下，一边荡秋千，一边欣赏天边的晚霞。然而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令她再也无法安静地享受落日的美好。

这个不速之客的名字叫蒋辰，是刚搬来的邻居家的孩子，他调皮、爱笑，喜欢在小区里到处跑，生得一双机灵的大眼睛，长着比女生还要长的睫毛。邻居们似乎都很喜欢他，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免不了逗他几下，唯独陈婉看他不顺眼，一心希望他早点搬走。

可是冤家路窄，因为年龄相同，两个人在上学之后偏偏又成了同学。蒋辰虽然总喜欢在上课的时候打瞌睡，而且一有时间就冲到操场上打篮球，但是聪明的他始终排在班级的前三名，和同样名列前茅的陈婉一起成为了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那时陈婉的妈妈总嘱咐她放学的时候和蒋辰一起回家，陈婉虽然心里不情愿，嘴上却没有说什么。一来二去，班上爱八卦的同学便总喜欢传他们的绯闻，说陈婉和蒋辰互相喜欢。陈婉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主动上前去解释，但是蒋辰每次都只是笑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时间一长，班主任也听到了这样的传闻，便在上课的时候故意叫他们一起到黑板前做题，听着同学们的起哄声，陈婉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然而不论是小升初还是中考，两个人的成绩总是相近，同校同班似乎成为了他们不可摆脱的命运。陈婉只能在竞选班干部的时候主动选择放弃，以免自己总需要和他一起去完成班主任布置的任务。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一次竞选结果出来之后，蒋辰忍不住走到陈婉的座位旁问道。

“知道就好。”陈婉看着手里的数学练习册，头也不抬地说道。

“那怎么能让你不讨厌我呢？”蒋辰紧接着问道。

陈婉白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3.

时间转眼便到了陈婉的值日周，然而不巧的是，这一周，陈婉却偏偏得了重感冒。

“走廊的地我已经帮你扫完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陈婉早上到教室的时候，看到课桌上的纸条，歪歪扭扭的笔迹让她一下子就猜出了这张纸条的主人。

“谢了，午饭我请客。”陈婉写完，把纸条和餐卡一起扔到蒋辰的课桌上。

“你中午不去食堂了吗？”蒋辰走过来问道。

“没食欲。”陈婉哑着嗓子低声答道。

原本每天中午蒋辰都会因为打篮球回来很晚，这一天，他却回来得出奇地早。

“我在超市买了面包和蛋糕，你多少吃一点。这还有棒棒糖，听说吃点糖能让人心情变好。”

“你看我这嗓子能吃糖吗？”陈婉皱着眉头说道。

“只是看一看，心情也好啊。对了，你吃药没？把杯子给我，我帮你接点热水去。”

陈婉摇了摇头，伸手把杯子递给他。看着蒋辰走出教室的背影，她忽然觉得，这个自己一直讨厌的男生，其实也没那么令人讨厌。

从那天开始，蒋辰一到下课的时候就走到陈婉的座位旁嘘寒问暖，零食和饮料再没断过。周围的同学每次看到蒋辰走过来的时候，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们。蒋辰丝毫也不理会，还是有事没事就围着陈婉的课桌转。

一次陈婉在午休时和同学玩闹，不小心扬手打碎了窗台上班主任最爱的那盆盆景。班主任回到教室的时候勃然大怒，大声责问到底是谁把盆景弄成这样。陈婉刚要举手承认，不料蒋辰却站了起来，淡定地说了句“是我”。

罚站是免不了的，整整一个下午，蒋辰都被要求只能拿着书站在教室门口听课。陈婉下课路过蒋辰身边的时候，被他拉住了校服的衣角。

“诶，这次怎么谢我？”

“你想要什么啊？”陈婉回头问道。

“周末陪我去买手机吧，怎么样？”

“买手机？你哪来的那么多钱？”陈婉惊讶地问道。

“用压岁钱攒的啊，我妈不让我玩手机，我自己总得想点办法吧。”

周日数学补习班下课之后，陈婉果然信守承诺，陪蒋辰来到了补习班附近的手机卖场。蒋辰选中了一款黑色滑盖手机，然后又买了SIM卡安在里面。手机开机之后，蒋辰首先点开了通讯录，让陈婉把自己的手机号输入进去。

“我这手机只有周六周日开机，周一到周五都在我妈手里，你别乱打电话啊。”陈婉嘱咐道。

“你妈又不是不认识我，紧张什么。”

“那也不行，我说不让你打，你就别打。”

“好了好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蒋辰一脸无奈地看着陈婉。

4.

事实证明，蒋辰说话根本就不算数。

“阿姨，我有道题不会做，麻烦您让陈婉接一下电话，谢谢啦！”

“阿姨，陈婉的笔记本落在我课桌上了，我得提醒她一下。”

从周一到周四，蒋辰每天晚上都会给陈婉打一个电话。陈婉的妈妈大概感觉事情不对，便趁着晚饭的时候好好地教育了陈婉一番。

“我妈昨晚问我了，你为什么总给我打电话？”早晨刚到教室，陈婉就气冲冲地走到蒋辰的课桌前。

“那你怎么回答的？”蒋辰歪着嘴角笑道。

“我说他买了个新手机，没事试试功能。”

“真是个乖孩子，连说谎都说得这么差劲。”

“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你别再让我妈误会了。”陈婉没好气地说道。

“也可能不是误会呢，”蒋辰说着从衣兜里拿出餐卡，“下周周一到周四，中午我都要打篮球，只要你答应我，帮我买好午餐送到篮球场，我晚上就不给你打电话了。”

“想得美！”陈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陈婉本不想答应蒋辰，但是一想到妈妈那天晚饭时严厉的眼神，便在周一上午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向蒋辰要了餐卡。周一和周二的送餐情况还算顺利，可是到了周三的时候，和蒋辰一起打篮球的那些男生便开始起哄了。

“哟，你女朋友给你送爱心午餐来了。”

“嫂子好！”

蒋辰听了也不解释，只是径直走过来，把午餐接到手里。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说清楚啊？”陈婉红着脸气鼓鼓地问道。

“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蒋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蒋辰我看你就是成心的！”陈婉说着把午餐从他的手里夺过来，扔到地上，“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从小学到高中，你一路欺负我到现在，我也真是够倒霉的，一到升学考试的时候成绩就和你差不了三分，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摆脱不掉你。本来前段时间我感冒了，你每天照顾我，我还觉得挺感激的，现在想想，我真是太天真了，你就是想变着法儿地捉弄我。我现在告诉你，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过了，从今以后咱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识趣的话，高考最好给我滚远点，别让我在大学校园里再看到你这张脸！”

陈婉一股脑儿地说完这些话，转身扬长而去。蒋辰呆呆地站在篮球场的正中央，看着洒了一地的饭菜，不知该如何是好。

5.

那天之后，蒋辰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没和陈婉说过话。即使两个人在小区里偶然遇到，蒋辰也主动绕开，绝不和陈婉擦肩而过。

陈婉终于获得了想要的安宁，然而她每周六从妈妈那里拿到手机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查看一下通话记录。

临近毕业的时候，同学们都开始互相签同学录。陈婉本想给蒋辰一张，但是又怕蒋辰驳了她的面子，犹豫很久也没能把这张纸递给他。合上同学录的那一刻，失落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里其实一直是有蒋辰的。

高考之后，蒋辰全家搬到了别的小区，他的手机号变成了空号，QQ也再没有上线过。陈婉想通过同学打听一下他的新手机号，可是又怕同学多想，便就此没有了联系。

没有蒋辰的大学时光，波澜不惊，却也了无生趣。大四上学期期末，班长在高中QQ群里组织了一次聚会，陈婉虽然不知道蒋辰会不会去，但还是积极地报名参加了。寒假的时候，将近30个人一起聚在酒店的包厢里，坐了满满两大桌，却始终不见蒋辰的身影。

“一毕业就聚不齐了，想想咱班那时候五六十人，如今分散在各个地方，真不是一条QQ就能叫过来的。”酒过三巡，班长感慨地说道。

“是啊，连团支书都没来。”一个女生接着说道。

“人家蒋辰现在忙着呢，听说要去英国读研了。前几天我在朋友圈还看到他晒他女朋友的照片，那叫一个漂亮。”蒋辰高三时的同桌插嘴道。

“蒋辰后来去哪个大学了，怎么都没听班主任说过？”那个女生忙问道。

“挺远的，广州的一个大学，叫什么名字来着……一时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反正是个211。”

“不应该啊，他那成绩应该考一个985啊，怎么会只是个211？”

“他高考的时候英语作文没写，那小子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呢。”

陈婉听到这里，心头猛地一颤，高二那年她在篮球场上说的话，就这样一遍一遍，反复萦绕在她的脑海里。

从酒店出来之后，陈婉一一和同学道别，然后一个人默默地走回了家。一进门，还在上高中的表妹就冲了过来：“姐，你总算回来了，咱们语文老师假期留了一大堆古诗文填空题，我也懒得翻书，就想着来这儿让你帮帮我。”

“你怎么这么懒啊？快要高考的人，不勤快一点可不行啊。”陈婉一边换鞋，一边说道。

“知道啦，我先完成作业再背还不行嘛？”表妹撒娇道。

“成，那你把练习册拿过来吧。”陈婉脱下羊绒大衣，坐在沙发上。

“第一题，‘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下一句是什么？”表妹右手拿着圆珠笔，左手拿着练习册坐到陈婉的身旁。

陈婉愣了一下，眼眶不由得红了。半晌，她低声答道：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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