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葛大爷爷死了。
他已病了很多天,儿子儿媳守在床前,端屎把尿。或许彼此都在盼着死亡来临。
葛玲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外婆家吃饭,外婆说,人一老了半点意思都没有。葛大爷爷的儿媳妇说,最后的几天守着他吃不下去东西,都是蒸了最嫩的鸡蛋给他渡下去,他也不吃。“鸡蛋怎么会咽不下去呢?根本没有给他吃的,唉,死了倒是好。”
葛玲记得大爷爷的儿媳妇,凶得很,早早地把葛大爷爷赶了出来,让他一个人住在隔了一条马路的一间小平房里。平常葛大爷爷醒来,就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到嫁出去的姑娘家吃饭。葛玲上学的路上经常看见他的身影。
葛大爷爷只有过年才能在儿子家吃饭,还是拿了一个大碗随便夹了菜悄悄坐在后面吃的。有一次葛玲去拜年遇见了,再也不想接那个胖胖的儿媳妇抓给她的糖。
也想管,但旁人管不了的。有的时候儿媳妇拿着扫帚指着葛大爷爷骂,路人说了一句,接着就要被问候十八辈祖宗。“人家儿子都不管,外人管不了的。”外婆说。
外婆闲暇的时候就去抹自己的棺材,两年前做好的,外婆请人来漆了三遍,黑黝黝亮堂堂,很光彩。葛家坝讲究土葬,老人们一等一在乎自己的棺材,活着就必须得做好放着,心里面才踏实,防止有一天死了,儿孙不管后事。
有的时候棺材是儿孙凑钱买,有的时候就是自己攒。
葛家坝的老人一辈子都在干活,死了才不干。给儿子操持家务,带孩子,往往像一个皮球在几个儿子家辗转,今年这家明年那家,这是好的。也有儿女完全不管的,七十岁了照样扛着锄头下地,凌晨四五点背着几十斤的重物去赶集市,为了生计。
然而毕竟年纪在那里,反应迟钝老眼昏花,体力不支是一方面,专有拿着假钱来骗老人家的,不仅白拿你东西,还找去了一大把毛票。诉苦也不过是得一句:老了就是不中用。
也有老人没事就去捡垃圾,水瓶和纸壳,积积攒攒挑到回收站,也能换得两斤白糖钱。
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对。老人家会哭会气会伤心,但不管他的是他的孩子,最终仍然是原谅。孩子们哄着自己的孩子,嫌自己的爹妈脏,最恨他们躺在病床上要人服侍,忘了他们一开始也是随地大小便的。
葛玲非常非常不喜欢这样的村子。
烈日炎炎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人;集市上被换了价钱坐着哭的老人;因为喂孩子多了被儿媳指着鼻子骂的老人;挑了废品去换一个月所需生活品的老人。卑微的,瑟缩的,孱弱的。
老无所依,老无尊严。
一个健全的社会,应该是他的老人得到应有的奉养,过得安稳有保障。不仅是生活,还有作为人的尊严。一个健全的人格,也应该是有最基本的感恩之心,能报答抚养自己长大的父母,这是最初,也是轮回。
葛玲把这句话写到作文里,更希望有一天能把他写到村里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