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深夜，通往南门停车场的小路两旁，路灯寥寥。
微风刮过，青石板路上树影黑黢黢地摇曳。
周昕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脚步轻轻地往前走。
前面十来米处，熟悉的高瘦身影步履轻快，不时侧头跟旁边的女学生说着什么，传来模糊而熟悉的嗓音。
那是李阳教授，她们的电影课教师。
今天刚上完中国电影史，在教室里，周昕本来准备了好几个问题，忐忑半天。
可下课铃一响，讲台边便围满了人。周昕站在外围，只能看到李阳老师半拉头发。
半小时时间一会就过，这个教室待会就有课。李阳老师似乎是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收拾了书包，跟刚递过论文的女学生边聊边往外走。
周昕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
她的笔记本里，每一页有十来个问题，密密麻麻写满几十页。
02
周昕望着前面的几个身影。在接近岔路口的地方，两个女学生向李阳老师挥了挥手，开始往回走，李阳老师则孤身一人，快步走向停车场方向。
周昕加快脚步，看看手机，十点二十，已经很晚了，估计李老师到家都深夜了。
到了南门门口，周昕停下来，站在右侧的人行道上。
一辆银色现代从不远处缓缓驶来，车里的人专注看着前方。
周昕在小道上跑了起来。南门到外面马路的这路条不宽，车辆行驶缓慢，周昕将将好能跟上这辆银色现代，看到车里的人。
他抿着嘴，专注看着前方车流。
路不长，很快银色现代便右拐汇入车流。
周昕跟着跑了几步，喘着气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直到银色现代消失在视线中。
周昕沿着车流的方向往前，双手往脸上一抹，一片冰凉潮湿。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刚刚上课的熟悉嗓音。周昕不知道其他老师是怎么上课的，会不会与时俱进。但是几年过去，李阳老师的课，确实是连段子都没变过。可能他不觉得这个重要，重要的是这里面的逻辑以及看待事物的思维方式。
周昕口中默念，与刚刚上课的内容竟丝毫不差。
03
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半。
周昕扑倒在床上，感觉浑身力气都在刚刚的几个小时中耗尽了，没有半点精力。
迷迷糊糊中却似乎回到七年前。那时她刚上大学。
那天是专业选修课，当代文学，授课老师是李阳教授，他们学院最年轻的教授。
周昕一直以为人文教授全都是头发花白。
台上的老师意外地很年轻，嗓音如大提琴般，低沉悦耳。
周昕一下子便喜欢上这个课，每周不惜多旁听一节课，次次坐第一排，那个位置，刚刚好能直接看到李阳老师。这门课也成为周昕唯一一门从未缺席的选修课。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周昕把李阳老师每学期开的课都详细列了出来，一课不拉全部选上，就这样上了四年课。
他上课的每个口头禅，每门课固定那几个段子，时不时的冷笑话，对学生论文不满时的严肃表情，论文上详细的点评，邮件里认真的回复，开车时专注的眼神……
周昕知道他离婚了，知道他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叛逆小孩，其他关于学校以外的，一概不知。这却不耽误周昕把所能接触到的关于他的一点一滴珍重藏在心底。
04
毕业要离开学校的前两天，周昕最后一次去上了他的课。
上课结束后，看着他离开教室，看着他跟同学聊论文，看着他缓缓把车开出南门那条路，汇入大街上的车流，看着他的车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她一个人围绕着学校的草坪走了一圈又一圈，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黑黑的天，黒黑的树，连星星也没有。
她想象着他的生活，想象他为孩子担忧的样子，想象他晚上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书或者写论文，想象他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然后想着，明天她就要离开学校，每天朝九晚六的生活，再没可能像以前那样，远远凝望。
她第一次感到绝望，为自己未生已死的爱情。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一家老小都在农村，把她送到大城市念书已是竭尽全力。她没机会继续读研，没能力成为他的弟子，也没才华可以博得他的青睐。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远远地凝望，深深地铭记。至于爱情，对她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05
周昕在B市浑浑噩噩地上了四年班。
职场很顺利，老板和同事对她的表现青睐有加，她跟众多认真努力地普通白领一样，似乎在慢慢改变自己的命运，自己养活自己，同时每月给家里打钱。
可是每天深夜回到出租房里，她总感觉心里空空荡荡。
午夜梦回，全是那高瘦的身影和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
她没忍住，上班一年后，悄悄拜托师妹下载了学校系里的课程表，找到了李阳教授晚上的课，每周三晚上不间断地守在教室。就这样上了三年课。
她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了几十页的问题，却一次也没真正跟他有过哪怕一分钟的讨论。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是怕他觉得自己的问题不深入？怕他看出自己心中的小心思？怕自己问着问着忍不住流泪？还是怕他对自己不耐烦？
也许都有。
06
终于有一天，在通向南门停车场的路上，周昕在后面叫住了他，“李阳老师！”
他停了下来，回头，眉眼含笑，“同学，有事吗？”
周昕心中狂跳，没注意脚下的石头，向前一扑，眼看要摔倒。
他连忙伸出手扶住她，“小心！”
周昕顺势抓住他的胳膊，头埋进他怀里，偷到一个不像样的拥抱。
“没事吧，同学？”他话里含着担忧。
“没事，没事，谢谢老师！”周昕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胳膊站稳。
他仍旧单手扶住她的胳膊。“你是上我课的同学吧？我看见过你好多次，找我有事吗？”
“老师，我其实是有些问题想请教您，我能跟您讨论一下吗？”周昕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好啊，我们边走边说。不过我等会有点事要办，今天没讨论完，我们明天可以继续讨论。”他的声音很温和，轻轻扶住周昕背后的书包，把她推到自己右手边。
……
周昕躺在床上，沉浸在梦里，嘴角含笑。
07
这世间，不是所有爱恋都勇敢而圆满。
有另外一种爱情，从未被发现，从未被关注，它在尘世中未生先死，却在她的心里，拥有热烈灿烂的不死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