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答衍师见赠

高启

原文:

衍师本儒生,眉骨甚疏峭。

轩然出人群,快若击霜鹞。

早尝垂长绅,挟册诵周邵。

欲陈兴坏端,往应乞言诏。

乾纲会中颓,四海起攘剽。

仰头望天扃,氛祲匿羲曜。

蕃邦日寻兵,纁玉罢朝頫。

木颠岂绳维,长往遂沦耀。

披缁别家人,欲挽首屡掉。

超哉休远徒,高躅愿追绍。

初来北城刹,驻锡问宗要。

相逢共宵哦,篝火树间照。

篇成出叩钵,锋疾惊楚僄。

我或劝之冠,不答但长笑。

留连忽中离,名山赴佳召。

颇知此行乐,夙志酬历眺。

吴峰戴襆登,楚水投文吊。

江秋雨鸣濑,海曙霞发峤。

灵奇务穷搜,不惮蹑遐徼。

东归始安禅,幽谷斩蓬藋。

坐敷云中衾,薜屋一涧缭。

前年逐戎旃,野出事田獠。

是时阴飙作,山黑卷狂烧。

不畏猛虎过,车宿傍枫庙。

闻师隔烟岭,无寐听猿叫。

晨兴雪满壑,衣湿寒木燎。

空林断樵踪,兀兀见来轿。

相邀至岩扉,山竹穿叫条。

深房煮山药,干叶焰风铫。

顿释行旅颜,瓢绿欣饮釂。

促还不能淹,喧寂叹殊调。

迩来竟何成,三十匪年少。

恨无关弧力,结束从嫖姚。

闲坊借书披,危坐似持钓。

行忧釜见夺,谒恐冠遭溺。

逢人戒谈时,涩缩刀在鞘。

军鼙五月急,市闭无贱粜。

壮气渐欲磨,妻孥困缠绕。

堂筵宾履疏,暑夕行熠耀。

师来赠长句,有誉无鄙诮。

组章眩芬涘,金奏聆要眇。

据梧起豪诵,心疢浑可疗。

回顾平生吟,真咽蚯蚓窍。

上天宰玄化,乱治方叵料。

性命如穷鳞,倘或脱罾枿。

卜居计已决,不待龟灼燋。

过湖就稻蟹,静处容不肖。

安能效群女,倚恃斗妍妙。

泳风或鸣桡,耕月还荷。

师当重见寻,东皋一舒啸。

注释:

见赠,敬词,称别人赠送给我。

眉骨,又称眉弓,额骨的眶部,位于眶上缘上方的弓状隆起骨骼。

轩然,笑貌。

霜鹞,霜花鹞,犬类。

绅,中国古代服饰名。为古人用大带束腰后,垂下的带头部分。

周邵,周召,周公、召公的合称。

乞言,《礼记.文王世子》:“凡祭,与养老、乞言、合语之礼,皆小乐正诏之于东序。”东汉.郑玄注:“养老、乞言,养老人之贤者,因从乞善言可行者也。”周文王的时候,提倡尊敬并赡养老年人,并注重向他们征求意见,叫做“乞言”8。后用为尊敬老年人之典。唐.权德舆《酬别蔡十二见赠》:“伫见公车起,圣代待乞言。”

乾纲,朝纲。

会,适逢。

颓,衰败。

攘剽,攘夺。

天扃,天门,喻朝廷。

氛祲,雾气,比喻战乱、叛乱。

羲曜,太阳的别称。

蕃邦,番邦,旧指外国或外族。

纁,黄而兼赤为纁,落日余晖的色彩。

頫,通“俯”。

绳维。维绳,用绳系缚,比喻加以束缚。

披缁,出家为僧尼。

高躅,崇高的品行。

追绍,犹继承。

超,惆怅的样子。

哉休,语气助词。

驻锡,僧人出行,以锡杖自随,故称僧人住止为驻锡。

宗要,禅理要义。

哦,吟哦,有节奏地诵读诗文。

僄,通“膘”,体壮。

冠,超出众人。

或,稍微。

襆,被单。

濑,从沙石上流过的急水。

峤,山尖而高。

遐徼,远近之地。

东归,回到故乡。

安禅,静坐入定,俗称打坐。

戎旃,军旗,借指战事、军队。

獠,夜间打猎。

飙,暴风。

狂烧,猛烈的野火。

寒木,木柴。

空林,渺无人迹的树林。

岩扉,岩洞的门,借指隐士住处。

铫,煮开水熬东西用的器具。

釂,饮酒干杯。

迩来,最近以来。

关弧,关通“弯”,古指木制弯弓。

结束,战事类的装束、打扮。

嫖姚,劲疾貌,或指霍去病。

闲坊,地处僻静的街巷。

危坐,古人以两膝着地,耸起上身为“危坐”,即正身而跪,表示严肃恭敬。后泛指正身而坐。

鼙,古代军中的一种小鼓。

粜,卖粮食。

妻孥,妻子和儿女。

堂筵,堂中坐席,代指殿堂、厅事。

熠耀,借指萤火虫。

长句,七言古诗。

昡,古同“炫”。炫耀。

涘,水边。

金奏,敲击钟镈以奏乐,常用以指庙堂音乐。

要眇,要妙,美好貌,或精深微妙。

据梧,操琴。

疢,热病,亦泛指病。

咽,阻塞。

蚯蚓窍,蚯蚓藏身的洞穴,谓石鼎之孔洞。

穷鳞,失水之鱼,比喻处在困境的人。

枿,古同“蘖”,树木砍去后又长出的芽子或留下的树桩子。

卜居,选择居处。

燋,古同“焦”。

鸣桡,开船。

东高,水边向阳高地,也泛指田园、原野。

舒啸,犹长啸,放声歌啸。

今译:

衍师原本是一名儒生,眉骨特别宽阔高陡。

他从人群中笑着走出,步伐轻快就像霜花鹞那样。

他曾在腰部缠着大带子,捧着《诗经》歌颂周公、召公的功德。

他想要述说历朝历代盛衰成败的原因,去接受皇帝所颁发乞言的诏命。

朝纲适逢中途衰败,四海发生掠夺事件。

他仰头望着天门(朝廷),雾气(叛乱)隐藏了太阳(光明)。

外族人每天搜求兵员,而赤黄色的玉却停止了朝服(指朝政荒废)。

木头(信用,语出“立木为信”)跌倒了岂止要用绳子系缚,长此以往于是沉没了光线(指世道变得黑暗)。

他出家为僧人作别他的家人,他的家人想要挽留他,他的头屡次掉转。

他的家人惆怅啊,他那遥远的行程,他的家人希望他继承崇高的品行。

他初次来到北城的宝刹,住止询问禅理要义。

他和宝刹里的僧人们相逢,夜晚共同吟诵诗文,篝火映照在树林间。

他出口成章,然后敲打钵子,动作尖锐而快速,震惊了楚地的壮汉们(指宝刹里的僧人们)。

我稍微劝他,说他动作有点过头,他不回答,只是长笑。

我正流连其中,他忽然中途离开,因为名山美美地召唤他赴约。

他非常知道这种行乐,经历了望山望水,平素的志愿可以实现。

他戴着头巾登上吴地山峰,在楚水投赠文章凭吊。

江上秋雨发出急水声,海上朝霞从高高的山尖生出。

奇异秀丽之景色务必穷尽搜索,不害怕踏入远近之地。

他回到故乡开始打坐,幽谷里砍断蓬草和雚草,结成草舍。

他席地而坐,铺开云中的被子,草舍旁边绕着一条溪涧。

前年追赶军队,去野外从事夜间田地打猎。

当时阴风大作,山色乌黑卷着猛烈的野火。

不畏惧猛虎经过,马车依傍着枫林里的寺庙过夜。

听闻军队隔着云烟缭绕的山岭,他没有睡觉听着猿猴的叫声。

早晨起来雪满山沟,衣服湿透了燃烧木柴烘干。

渺无人迹的树林,难见樵夫的踪影,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突然来临的轿子。

他邀请客人来到他的住处,客人用山间竹竿穿着一担枝条扛着。

他进里屋煮山药,用干树叶烧石鼎风炉。

客人顿时消除了旅途劳累的脸色,用绿瓢高兴地饮酒干杯。

时间急促不能停留太久,外面喧闹这里寂静,客人叹息情调不同。

我最近以来到底有什么成就,三十岁不是年少人了。

可恨我没有拉开弯弓的力气,不能装束军衣跟从像霍去病那样的大将。

我在地处僻静的街巷借书阅读,正身而跪就像手持钓鱼竿。

我行路忧虑釜被掠夺,拜见别人害怕帽子遭到抢夺。

我逢人说话时有所防备,瑟缩着像刀藏在鞘内。

军中小鼓五月急敲,集市关闭不见卖粮食的贫民百姓。

旺盛的精气神渐渐要被消耗殆尽,妻子和儿女被困窘缠绕。

厅堂里宾客的鞋子稀稀疏疏,夏天晚上萤火虫飞来飞去。

衍师赠送给我七言古诗,只有赞誉没有责备。

衍师的组诗使芬芳的水边值得炫耀,(我)聆听衍师庙堂音乐里的精深微妙。

我操琴开始豪迈吟诵衍师的诗句,我的心病简直可以被治愈。

我回顾平生地吟唱,感到真是阻塞了石鼎的孔洞似的。

上天主管神妙的变化,天下有乱有治因此不可预料。

性命犹如失水之鱼,也许会脱离枯枝败叶的死亡境地。

我选择居处的计策已经决定了,不等乌龟烧得焦灼。

经过湖泽之地就着吃水稻的螃蟹充饥,安静的地方容纳我身。

怎么能效仿众女,仗势去争妍斗丽。

泳风或鸣桡,耕月还荷。(缺一字,待译)

衍师应当重寻见,东方高地共长啸。

拓展:

诗人简介(百科):

高启(1336-1374),元末明初著名诗人,文学家。字季迪,号槎轩,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元末隐居吴淞青丘,自号青丘子。高启才华高逸,学问渊博,能文,尤精于诗,与刘基、宋濂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又与杨基、张羽、徐贲被誉为“吴中四杰”,当时论者把他们比作“初明四杰”。又与王行等号“北郭十友”。

明洪武初,以荐参修《元史》,授翰林院国史编修官,受命教授诸王。擢户部右侍郎,力辞不受。苏州知府魏观在张士诚宫址改修府治,获罪被诛。高启曾为之作《郡治上梁文》,有“龙蟠虎踞”四字,被疑为歌颂张士诚,连坐腰斩。著有《高太史大全集》、《凫藻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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