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易枯茙(或者杨朴,或者粳米石头,以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会有两个“或者”)
所以,某种角度来说,那场火灾,我是帮凶。
近水而焚,一个孩子的智慧,可惜得自大人错误的引导。
村里的人路过才发现的火灾,或者其实只是场小火,尚不算灾,但也足够唤了大伙过来扑灭。倒是方便,直接用边上池塘里的水便成。
晚夏日头烈,又缝难得的旱年,来一场小火,倒怀疑不到“纵火”的定性上去,都觉得是哪个烟鬼不小心惹的,或者日干天纵也不是不可能。
但我知道,是某个孩子放的火,却不会是莫奔。
老唐也在附近,跟着跑来帮着拎水。近黄昏时,老唐发现孩子不见了,或者其实孩子其实早没了人影只是起初没在意。
于是救火的大伙又开始一起找那孩子。黄昏愈加显得昏黄了,光着膀子的一伙人在那昏黄下四散,呼唤声往四面八方飘散,不同的声音,同一个名字。我莫名觉出些向着黄昏拜祭天地的滋味来,回过神时,原来莫奔正泪眼巴巴地扯着我的衣襟。
莫奔最是心急,那是他最要好的小伙伴。
我猜到了,火是那孩子放的。
东儿说他在西湾的旧草垛间找到他了。那孩子整个儿蜷缩在草垛一角,头上都是碎陈稻,倒睡得顶香。老唐掀开几根稻杆子一把拎起那孩子,喘了口粗气,终于没打,只骂了一句,就把孩子拎回家去了。
我和莫奔跟在后面。那火……
莫奔把头转向我。我用手指指前面。他点点头。
好在没什么大的损失,这小子,玩性太重,迟早闯事。
莫奔拉拉我的手,说:可是,现在池塘里的水不就更少了,那是不是很快就要干了,那是不是就是说很快就会下很大很大的雨,下很久很久的雨,再重新把池塘里的水灌满。
我停下脚步,看看前面,又转过来看看莫奔。
那火,是你放的?
莫奔也跟着停下,朝我摇了摇头。
我确定是那孩子放的火,那张跟莫奔一样稚嫩的小脸蛋,一样清明的眼睛有着比莫奔更狡黠的眼神。那孩子,素来是村子里的混世小魔王。
我尽量不让莫奔感受到我对他的不信任,尽量用我以为的柔和去“质问”他:所以是你告诉他,池塘里的水干了才会下雨?
嗯。他不假思索地直点头。
我又犯难,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问,问是不是他怂恿的吗,或者问是不是他出的主意?我蹲下来,蹲成一个孩童,让眼睛可以平视莫奔的眼睛。
小家伙你很聪明唉,知道可以用水救火。
莫奔凝视着我的眼睛,像受了委屈,说话都带着哭腔:那是他想出来的,他说水可以灭火,所以他说要把西湾的那一个个草垛全点了。
我听了前半句,想到原来莫奔是因为我夸错了他而难过,刚觉得尴尬,想着怎么来正面夸他一下,被后面半句话给吓着了。草垛全点,那可是村里人一年做饭的柴禾呀,即便大多数人家这几年新添置了煤气灶,日常做饭还是以土灶为主。
我擦擦冷汗,但觉得这会儿可以借机夸夸小家伙了:那,后来没点,是你把他劝住的吧,真是聪明乖巧。
我摸摸他的头,他又是一脸委屈。
我没有,他说水可以灭火,要点草垛;可是我觉得火可以蒸水,把水蒸干了。一般都是我听他的,可是这次他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水灭火,还要大老远从池塘来舀水,可是火蒸水就不一样了,我们直接拿了火柴到池塘这边来就行了。
我继续冒汗,但显然冒汗的缘由已经起了变化,我只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拿了火柴到池塘这边……
莫奔继续说:嗯,好希望整个池塘就是一口大大的灶头,这样我们就能直接在下面生火了。可是我们只能在池塘边上点火。我又不会划火柴,所以就糖糖来划了。糖糖点了好多次火柴都马上熄灭了,所以他把拿来的两盒火柴叠在一起直接点火柴盒。
人小鬼大!以后不许玩火柴,你也要阻止糖糖玩火柴。
我在心里暗骂故事里的莫奔,怎么没沉住气把“糖糖”给说了出来。但既然故事是我写的,没沉住气的人显然是我。我说我要开始练习写小说了,这前面的十章写得断断续续,不只是我“写”的过程,内容也是缺少叙事上的流畅,这让我十分泄气。
但现在我关心的不是写得怎样的问题,毕竟这是我的“习作”,第一次打打草稿总是难免。我关心的是,为什么我就沉不住气把唐饧这个避忌的名字给写了出来。
也已经深了,现在是23点20分(真的呢就是这个点),我回头看看已经睡着的唐糖,松了口气。明天是周日,唐糖却得要加班。我如今失业在家,靠写点东西……不对,我写的东西至今都拿不出手,我是靠私房钱骗唐糖说是我的稿费来混日子。是的,生活中我都学会对妻子撒谎了,却还固执地要保持在故事里说真话,想想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
现在该说说关于故事我所关心的问题了,那就是怎么地我就把“唐饧”给蹦出来了呢。我看着唐糖睡得顶香,心里暖暖的。昨天是唐饧的忌日,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看到唐糖没有在他弟弟的坟前表露出悲伤的情绪,反而云淡风轻,释然一笑。那一刻我知道,时间终究比雨更具有冲刷力,看似漫不经心地让你陪着衰老,却是最最彻底地在某一个点上把你心中的症结偷走,席卷之姿,不着痕迹。
所以,故事里,我下意识地确定,唐糖已经放下了一些事,已经能够去面对一些事。所以对于我,“唐饧”和“唐糖”终于在故事里被解禁。毕竟,故事始终避不开他们。
唐饧的“饧”,读作“x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