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演讲
深夜两点,万籁俱寂,如青辗转反侧的簌簌声将我弄醒,我伸手一摸,怎么凉冰冰的,不好,准是白天发生的事让她不能释怀,昨晚我又困的紧,没有好生安慰,这一夜不眠的,不免垂泪几滴。我赶紧抖擞精神安慰道:“不要紧的,吴副院长不是说了会帮你说话吗,而且也不让你写检查材料了。”
如青见我醒了,一把推开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带着怜人的哭腔说:“不要你管呗,睡你的,等娃生下来,我自己带,各过各的。”
“别呀!”我惊呼道:“一点小事不至于,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听你诉苦,不应该贪睡的。”
如青懒得吱声,背对着我,隐隐啜泣。
没办法,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一个人不停的隔空说着:学校纪委是你们学校内部的监督机构,他们肯定是帮助和保护自己学校的老师的,即便批评啊,处分啊,那都是做给投诉你的家长看的,以平息事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何况,你这个学生的家长又不是第一次无理取闹,校领导也知道他的德行了,不会责备你的,今天吴副院长的话不就是证明吗。
如青见我喋喋不休,不知是原谅我了,还是勾起了她倾诉的欲望,扭过头对我说:这件事我已经不担心了,反正我问心无愧,我急的是有同学匿名投诉财管C班班长刘涛,用iphone6手机却可以得一等国家助学金的事。这件事才是最棘手的,我已经向吴副院长保证了,做好投诉同学的安抚工作,可现在是谁,我都没查出来。
见如青不哭了,我也松了一口气,内心笃定的帮她想主意。
“干脆召集C班全体同学开个班会。”我突然有点激动的说:“给他们详细讲讲助学金的评选过程和一些特殊政策,免得他们老猜疑是你这个班主任在背后暗箱操作。”
“对呀,这个可以有。”如青破涕为笑的说:“事不宜迟,明早就找个时间,你帮我给他们讲讲,我身体不适,说不清楚。”
我拼命咽回一个“啊”,说出:“那没问题,结婚那天,我当着二百多号人都敢说,班上六十几个同学,没问题的。”说完我就后悔了,心里忐忑,七上八下。
如青听我这么自信和果敢,猛亲了我一口,搂着我的脖子说完晚安就呼呼入睡了。
有的人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但你叫他上台给大家讲几句话,他就怂了。美国打赢南北战争的格兰特将军,就是如此。我也是,能倚马千言,却很难上台讲几句,刚才我说结婚时在二百多号人面前讲话,其实也只是借着主持人说话的空隙,轻声细气的给大家问了声好。
在如青呼呼的喘息声中,我一直在脑海中构思明早讲话的内容,内容想好了。怎么迈出上讲台的那一步,怎么在众目睽睽下流畅的脱稿说话,这些对我来说,比写稿子难太多了。
窗帘上已有微微的亮光,楼下做早点的牛亚又推着小车出摊了,亚牛刚从外地来此做生意时,连话都说不清楚,问他生意咋样呀。他只会咧着嘴磕磕巴巴地说:还…还…还行。后来,街口出早点摊的人多了,经常可以听到各种方言的吆喝声,“刚出锅的煎饼哦”,“正宗扬州炒饭啦”,“香喷喷的武汉热干面啰”,亚牛喊不出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客流失。
有一天,骑车路过亚牛的早点摊,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吆喝声——正宗天津狗不理包子喽……回头一看,亚牛正扯着脖子憋红着脸,在轻薄的晨雾里,像一只打鸣的公鸡。那场景把我给震住了。
在一阵轻微的杂音里,我恍恍惚惚回到了我高中的教室。
讲台下是我相处了近两年的同学们,他们个个翘首仰望着讲台上的我,期待着我说点什么,而我手拿稿纸,却张不了口,只能红着脸低着头,扭扭捏捏的说不出一个字。作为《向高考冲刺》主题作文写得最好的人,班主任给了我这次给大家分享心得的机会。但我多么希望这个机会能转送给别人啊,但班主任却语重心长的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就照着稿子念还怕什么。我一想也是,但当我站到台上时,我的嘴巴像被502粘住一样,心脏像被电击,脸颊像发烧,足足站了十分钟,我竟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同学们就这么看着我,慢慢的气氛变得喧闹起来,有翻书的声音,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我不敢看他们,心里只想着班主任快点叫我下去,但他只是站在窗外观看,一言也不发。突然,我暗恋的陆菲菲同学“噗”的笑出声来,这笑声像导火索一样,点燃了全班的笑声,在笑声中,我无地自容,似乎连暗恋的勇气都没有了,就那么低着头红着脸站着。
突然,班主任朝前门走过来,我心头一喜,终于可以解放了。
“老公,起床了。”如青清脆的声音把我的解放事业搁置了,我不得不睁开惺忪的睡眼,振作精神。心想,只能靠自己解放自己了。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多么希望如青忘了昨晚说的话啊,又或者她觉得我不适合给他们班同学讲话,最终还是想通了由她自己来讲。但这些意外都没有发生。意外的是由于教室紧张,我们只能趁学生下课休息的十分钟,给他们开这个简短的会。
“第一节课还有十分钟就要下课了,直接去12栋203吧。”如青坐在电动车后座,娴熟的指挥着。
刚到203门口,下课的铃声就在头顶炸响,其他教室里的同学纷纷出来,走廊一下嘈杂起来,如青已经跟带课老师说了,同学们都按捺着没动,等着我来给他们做一个简短的讲话。
什么时候我的心跳加速了,就在进教室门口的那一刻,接着就是脸颊发热,如果再发红,那就露怯了,我极力说服自己不要紧张,不就是一群十九岁的小屁孩吗,说错了也不要紧。我深吸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如青鼓鼓的肚皮,哇,我的娃也是我的听众呢,不能在娃耳朵前丢我“嘴巴”的脸,在怎么紧张也要讲完,这么一下定决心,反而一下子吓跑了很多紧张。我慢慢说出了第一句话,当我的声音吸引了大家齐刷刷的目光时,我的心跳似乎又要加速了,那一刻我脑海中又闪现出各路名嘴演讲时的画面。
最先出现的是李敖在北京大学的演讲画面,一位饱经世事的老者在对一群小朋友语重心长的讲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一下子,我仿佛李敖附体,没有了紧张,心中只是充满悲怆。我的脑袋像电风扇一样左右摇摆,尽可能的去看每一位座下同学的眼睛,将一群人化为一个人,还紧张什么呢。
讲到一半时,我脑海中又浮现出《奇葩说》中,辩手柏邦妮的精彩演说片段,一位三十有余却常怀少女心的老女孩,在对一群年轻人诚恳的袒露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困惑,一下子,我仿佛柏邦妮附体,语气也变得诚恳起来,眼神迷濛的向同学们倾诉衷肠。
当我快想到第三个名嘴时,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同学们听的出了神,直到我走下讲台,座下才响起沙沙的收书声。
而我的心随即一紧,回头一看讲台,暗自惊喜,我比将军还厉害哩。
吃晚饭时,如青眉飞色舞的说,吴副院长告诉她没人投诉了,都消停了。
晚上,如青搂着我的脖子说完老公真棒就呼呼入睡了。其实,我还想说:亚牛也比将军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