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夕阳为你装扮的石板路

图片发自简书App


      她,是个温婉的女子,每天傍晚路过我家窗前,夕阳倾斜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她总是走的很慢,若有所思。她年龄与我相仿,住在我家不远处。从周一到周五,每天傍晚同样时间,我在窗前写作业,她路过窗外,安静的一人经过我家后窗的石板路。那年,我十七岁。

      父母在镇上开了餐馆,每天傍晚是最忙的时候,也无暇管我,他们似乎每天最关心的就是钱,我和他们也没有什么亲近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成了我心理的安慰,虽然我还不知她的名字。傍晚,远远的身影,像从我的梦中走来,终于,从有一天,她发现了玻璃后的我,礼貌的对我微微笑,然后路过,我也对他微笑,然后看着她慢慢遥远的身影。她,也许喜欢白色连衣裙,或许还喜欢读些诗,我猜。有时,我也想鼓起勇气问问她的名字,有时想算了,就这样也很好。

      “一会来店里吃饭,爸妈请些朋友,露个面再回去写作业,显得礼貌一些。”我妈突然打了个电话。今天也许见不到她了,这个时间她还没有路过后窗,我烦躁了一下,穿了件外套出门。

      我家的饭店在镇上算大的,爸妈多年经营的成果,虽然牺牲了对我童年和少年的陪伴,但,不得不说,他们生意还是做的风生水起。我找了个角落坐下,但刚坐下就被门口招呼客人的爸爸看到了,“这么半天才来,快过来,去包间打个招呼。”我就像个僵尸一样,被拽进了包间。“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儿子......”,我的目光突然被一个人吸引,那个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是每天路过我家后窗的女孩吗,我愣了一下,女孩也愣了一下,“想什么呢,打招呼啊,就会傻站着,天天学习,都学傻了。”我爸突然拍了我后脑勺一下,一屋人大笑起来,“各位叔叔伯伯好,我,我来晚了,大家吃好喝好。”“行了坐那吧”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坐在桌前,而她,坐在我对面,虽然离着一个大桌子的距离,但感觉好远,好远。她有时也看看我,当我们目光交汇,她又灵巧的躲开。

      酒桌上无非就是些敬酒吹牛和劝酒,女孩吃完饭后,说要早些回去做功课,我也趁机说我送送,跑了出来。路上我们刻意保持距离的走着,我知道她在我隔壁中学和我一个年级,家住在离我家十分钟距离的地方,她叫许小舟。记得那天的月亮很圆,镇上的路灯还有几个坏的,月色加不太亮的灯光把雨后的石板路照的闪闪发光,像星光散落一地。那晚回家,我开始憧憬,在遇到她聊些什么,设想了无数次偶遇的场景,想着以后上同一所大学,我们理所应当的谈恋爱,想的我半夜才睡。

      从那天后,每次她路过我家后窗,把我当个熟人一样打招呼,有时对我招招手,有时停下来,我们聊几句,她说她成绩不太好,有时会问我一些题,有时还跟我说些父母总吵架很不开心。我虽然不喜欢听父母婆婆妈妈的说一些事,可是她说这些,我却很享受听,还时不时的给她鼓励。

      “我家有张爱玲的文集,你喜欢吗。”我说。“我喜欢,之前同学借我看过。”她腼腆的说。“你等着,把我的送你了。”“啊,真的吗 ,谢谢你。”她脸上洋溢着微笑,“我得赶紧走了,回去晚了会被骂的。”说完她匆匆的走了。

      可有一天开始,我再也没见过她,我想可能是学习紧了,或者她走其他路了吧。但这些假设似乎又不太成立。

      后来高考了,我问我爸爸许叔叔家孩子报哪个学校,我爸说你许叔叔哪有那个心情管这些,老婆都跑了。我心里一紧,我说,那她女儿怎么办,我爸说,被她妈带走了,有一段时间了。“你不好好学习,老关心人家务事干嘛。”我爸又对我简单粗暴的说。我烦感的回了自己屋,坐在书桌前发呆,那条长长的石板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长,弯弯曲曲的通向一个遥远的地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那天半夜,我自己偷着出了门,徘徊在他家门外,希望能看见她,他家灯黑着,周围死一样的寂静。

      我考上了杭州的大学,学校就在西湖边,没多久,也交了女朋友菲菲。因为我参加了文学社,发了些文章,女孩子不是都喜欢看这些,所以也来了些天天递我纸条的女粉丝,所以谈个女朋友也正常。那时的我有些沾沾自喜,菲菲是个活泼的姑娘,家境好,长相好,给我在同学面前挣足了面子。没多久,我们一起在校外租了房子,菲菲花了许多心思把我们的家布置的很漂亮,房东给的冰箱上贴满了我们互相留的便签。大二时,我竞选学生会主席,菲菲在下面帮我拉票,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演讲口若悬河,最后成功了,菲菲上台和我拥抱,礼堂里音乐掌声和叫喊声震耳欲聋,那天似乎人群中有个我很熟悉的身影。就这样,我们谈了四年恋爱,大四下学期,菲菲的父母移民,要带她去澳洲读研,我家却债台高筑,因为爸爸迷上了赌博,妈妈无奈卖掉了饭店才基本还清债务。菲菲走的那天,我偷偷的去机场躲在角落里,心里说不出的痛苦,菲菲过安检后,回头看见了我,眼圈泛红,大声对我喊“来找我,我等你。”飞机飞走了,把我和菲菲之间划了道分界线。

      菲菲给我发Emil,鼓励我去澳洲考研,可能虚荣心作怪,我从没有跟她说过自己家的事情。慢慢的,联系越来越少,我想她一定有新男朋友了。那时,我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普通职员,每天加不完的班,做不完的方案,开不完的会,无暇再顾及心情是个什么东西。

      那年,我的事业算是上了个台阶,从普通职员升到了主管,我跟父母通电话,开心的炫耀自己的成绩,他们很开心,让我今年过年一定回家,他们又开了个小饭馆,虽然不及之前的规模,但也算略有起色。如约而至,年三十那天,我下了飞机,辗转三四个小时回了家,父母老了很多,两鬓斑白,却比以前更和蔼了,看见我就说我累的越来越瘦,这几天在家要好好让我补补。年夜饭我们三口是在家吃的,爸爸喝多了,非让我也陪他一起喝酒,我自然是开心的答应着。“你看我,年轻时做了许多后悔事,幸好你妈不离不弃。我命也好,好老婆好儿子,以后还会有好儿媳好孙子。”说完自己哼起来小曲,“你许叔,当年就会吹牛,现在怎么样,不懂回头是岸,大过年的躺在ICU,搞得闺女天天跑医院,打工赚那点钱,全搭进去了。”我心里一惊,一个快十年没有人提起的人,又毫无预兆的跳进记忆。“许小舟在家?现在吗?。”“可不,这会不是在医院,就是一人在家过年呢。”我妈说。我的心像被一块石头砸了一下,多年前,窗前夕阳下,那个多愁善感的女孩的身影依旧那么清晰,那条长长的石板路,还是闪着星光。

      门外响起了炮仗声,却像我内心炸开的巨响,我很想去看看小舟,又怕她不记得我太尴尬。父母喝了许多酒,已经熟睡。我决定去看看那个十七岁时梦一样的女孩。路上许多人带着孩子在放炮仗和烟花,把天空渲染的白昼一般。转过巷口,望见他家门口站着一个人,在看外面孩子放烟花,只有那孤独的瘦瘦的身影靠在门边。我走过去,她看到我,眼中先是一惊,随后温柔湿润了眼眶,她没有了当年的清秀,稍显疲惫的脸,加上随便穿的一件旧羽绒服,看起来有些不符她现在的年纪。“我们多久没见了”我笑着说,“像一个世纪一样长”她还是那样微笑。她拉着我的袖子,让我去他家坐坐,屋里空空的,家具装修都很旧,“那年我妈带我走后,我爸一人也没心情收拾这里,许多家具也都卖了。”“怎么不和我告个别。”“时间太紧了,学校都没办退学。”“后来你去了哪。”“先跟我妈和她男朋友去了深圳,后来过几年,我去杭州打工了。”“你后来没上学吗。”“没有。”她默默叹了口气,我突然觉得她心里很苦,起身紧紧的抱住她,她头靠在我胸口。我突然想换个话题,不想看她这么难过,我说:“我大学也在杭州。”“我知道,我见过你。”“什么时候?”我很惊讶。“那年我回来看我爸,他说你也在杭州读大学,我就去找你,你和你女朋友,在学校礼堂,很多人,很热闹,好像是学生会活动,我看你们很般配,很多人都很羡慕你们的样子。”我沉默了,紧紧的拥着她在怀里。

      第二天,我和她一起去医院,医生说她爸爸时间不多了,并发症很严重,让她早做打算,她哭的很伤心。没多久,她父亲去世了。那天,我以为她料理完后事应该在家里,可他家大门紧锁,我给她打电话,她没接,我就发了一条短信给她“你在哪,我带你去个地方。”很久后,她回“对不起,我走了,我家房子卖掉了,以后不回来了。没告诉你,我离婚了,儿子五岁了,今天约好去孩子爸爸那接他。保重”

      我望着手里那新买的戒指,呆呆的站在我家后窗,曾经多少次幻想和她在这小镇过一生,我以为今天是一个起点,可她又给了我一个终点。依旧是夕阳倾斜在石板路上,远远的路,仿佛依旧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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