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在家写稿,刚敲下题目,便听得窗外隐约传来阵阵哭泣的声音。开始时嘤嘤低泣,我没在意,心想这是闹哪茬儿呢?既而声音便大了起来,哭泣伴着数落,清晰的话语飘进窗来。我的思路彻底被打断,索性缴械投降。
循声望向窗外,对面小区有几户亮着灯,灯光稀稀拉拉从窗户透出来。8点16分,正是散步时间,小区里没什么人。这歇斯底里的哭泣就那样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清晰而突兀。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似乎在向友人哭诉。背叛的丈夫、刻薄的婆家人、无力抚养的孩子。她的世界好像已经完全崩塌,以致于毫不顾及小县城熟人社会暗藏着多少猎奇的耳朵,就那样肆无忌惮的把自己的伤口掀开,祥林嫂般反反复复地控诉。满满的怨愤与绝望。
我无意去窥探她的隐私,在高离婚率的今天,一场失败的婚姻早已不足为奇。我甚至也不想细听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实里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爱恨纠葛有时难看而狗血。既然无能为力,不如给当事者留一个舔舐伤口的空间。但是,暗夜里她的声声哭诉破空而来,我避无可避。触动我的不是她的故事,而是她的情绪——怨愤与绝望。不管不顾、全然失态。
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成年以后的人,或许或多或少都曾在某个难过的阶段心生怨愤或绝望。职场中因为各色的人事纠纷利益得失心生不平;伴侣间因为天天年年的摩擦纠缠积怨成怒;生活中时不时有熟或不熟的人来添堵。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演绎人世百态、悲欢离合。而现实告诉我们,任何事件都受制于天时、地利、人和。谁是谁非,谁又能真正厘清。可是,人人都说错不在我。于是,意难平。怨愤排山倒海而来,以为为自己的不堪境地找到始作俑者,便能解围。然而,不堪只会更不堪。所有的不管不顾、全然失态都不过徒留笑柄与谈资,翻飞在人们茶余饭后的唇齿之间。更甚者,或许还会在某个夜阑人静的时刻突然以狰狞的面目入梦,猝不及防地刺中你的痛点。何必如此为难自己呢?
亦舒说:“一个女人,要有很多很多的爱,没有爱,要有很多很多的钱,以上两者都没有,有着健康,也是好的。”其实,我觉得这个句话不只适用女人。这世界上,除了平安与健康是人力不可控,其他又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镜花缘》中说“尽人事以听天命”,听起来有些宿命论的味道,但谁说不是这样呢?人都有力不能逮的时候,何必强求。可就有一些人连“人事”都未尽,便指望用一纸契约或一脉血缘进行道义绑架、亲情绑架。谁都不能为谁的人生负责,除了自己。这让我想起亦舒《我的前半生》里的情节,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女人子君,养尊处优的全职太太,突然在一个平静的早晨被丈夫抛弃,抢走丈夫的却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她的世界轰然坍塌。经历了种种不堪之后,她终于坚强起来,找工作,跳槽,有了自己小小的安身立命之业,再遇良人。你若盛开,蝴蝶自来。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夜已深了,窗外的哭诉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余夏日鸣虫欢唱的声音。我望着黑沉沉的夜,想象这个失控的女人在暗夜里独自疗伤。我想,不管今夜你为谁哭泣,希望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或者很久以后的某天早晨醒来,你能平静地想起这个夜晚,对自己,释然一笑。